正月十五的前一天,中午前后,方惟赶着天气暖和洗了头,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伏在长条桌前,裁剪没做完的那块素绉料子。
佟诚毅开门进来,其实方惟也反思过,孩子算是顺利回到佟家了,她是否应该把佟诚毅的这把钥匙收回来呢,然而见面三分情,当着他的面总是不好开口说要回来的事。这样一来,倒变成了她十分欢迎他随时来的意思,而佟诚毅也真的是随时会来。
方惟直起身子看他,佟诚毅已十分熟稔的回身关上门,走进来了,大约也是因为天热,他一边看着桌面问她:“还没做完?”一边脱了大衣搭在她身旁的圈椅里。
她笑着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点儿,快好了。”说着想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我给你倒杯水吧。”
他伸手拦着她:“不用,我自己来。”
方惟看着他转身自己去倒水了,想他纱厂的事都处理好了么?他今天来是有什么事么?
他回来时也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她抬头说:“谢谢。”他笑了笑。
他站在她桌边,看她头发半干的,发梢处仍有一星水珠,喃喃的问她:“病才好,这时候洗了头发,不怕再着凉么?”
“这两天很暖啊,今天简直是热。”方惟并未多想的回答着,她手里一块绸子角没有熨平,此时剪刀一过去,就卷起来,她两只手正有些不够用。
他看着她,放下茶杯来,伸手替她按着,她抬头向他笑笑,手里剪刀顺利的环了过去。
“方老师倒是什么都会。”他惯常平淡的语调,听不出态度来。
“你是在恭维我么?”方惟并未抬头,想起沈家晚宴时,他也曾恭维其他女宾。
“不,就是称赞。”他说。
方惟将信将疑的抬头看了看他,其实他面上总是看不出什么来。低下头继续剪着,一边缓缓谈起:“我从前也是不会的,前两年在一个小镇上住着,跟隔壁的一位大嫂学的”。她说着,放下剪刀,拿了旁边的一把竹尺过来量尺寸,同时看了他一眼:“佟先生大概不知道吧,乡镇里的普通人家是不请裁缝做衣服的,一家老小的衣服都由这个家里的主妇完成,寒来暑往大人小孩的。这家大嫂有四个孩子呢,每年都要做很多衣服,所以手艺自然也是好的。”
“那你这个徒弟的手艺也不错咯。”他说。
方惟摇了摇头,笑了说:“我其实不是个好徒弟,后来总是忙着别的事,不怎么做呢。”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等着方惟手上忙完。他问她:“这两天顾老师没来么?”
方惟看着料子裁剪得差不多了,分开一片片卷起来,听他问起清芳,摇了摇头道:“没有,清芳家这两天来了远客,大概正忙着待客吧。”
“哦。”他点了点头,接下去说道:“我车上准备了一些礼物,等会儿我们去一趟顾家,明天是元宵节了,我陪你送过去。”他说着这些话,语气里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仿佛只是告知她一声。
方惟一下子没大听明白,她停了手,疑惑着问他:“礼物?送给清芳的?”
他十分自然的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对,你病的这几天,他们兄妹连日照看你,即便是好友,也该有来有往,你说是不是?”
他把方惟问住了,谁能说不是呢。可这里面总有哪里不对吧,方惟思索着,试探着说:“礼物,给清芳是不是太见外了,我们反正也是常有往来的。”
“哦……”她见佟诚毅抬头想了想,听见他说:“那我们定个位置请他们吃顿饭吧,连他们的母亲一起,这样好么?”
请吃饭,那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方惟其实没想过这件事,佟诚毅忽然提出来,叫她一下子没了决断。
她匆忙的摇了摇头道:“请吃饭还是算了,太郑重其事了,叫人觉得奇怪。”
“那还是礼物吧,横竖还在春节里,一点礼物也算不得突兀。”他有理有据的说着。
她还在思考着,他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催她道:“收好了么?走吧。去晚了,人家还要留我们晚饭,太麻烦了。”
他被她催着出了门,及至到了顾家门口,她还有些迟疑没回过神来。
当他们下车时,正看见清芳陪着一位青年走出来,这位青年西装革履,穿得很正式,站在清芳身侧,略比清芳高一点。
她看见方惟马上招手叫她:“方惟,你可算想着来看我了。”清芳笑盈盈的伸手来拉着他。
方惟看了看她旁边的人,也笑说道:“不是你们忙着么?我还等你来找我呢。”
清芳马上向她介绍:“这位是谢飞鸣先生,在一家商行工作的,早先我在码头出了一点状况,多蒙谢先生帮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