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佟老爷院门口时,她微微停顿下来,似有感叹朝他说道:“还好,孩子是托付给您的。”她抬头看了看他,算是回答他吧。继而她抬腿迈进门里去。
佟诚毅停在门口,并未进去,他看着方惟的背影融进橘黄的光影里。
晚宴开始,佟家人口不算多,因请了谢家的子侄在座,倒也满满当当坐了好几张八仙桌,佟老爷卧病照例不出场,所有的话是由佟诚毅代为转达。他也习惯了坐在家长的位置上,主桌上坐着自家和谢家的男丁,喝酒的男人们趣味相投的坐成一圈。佟家因为只有童童这一个小辈在,佟诚毅特地交代他由方惟带着,也上席吃饭,坐在隔壁女客的一桌,虽是这么说小孩子终究不过应个景儿罢了,先头周妈已经在后面喂饱了童童,所以桌上菜一上齐,童童已坐不住,由常青带着看灯去了。方惟和同坐的女客们不熟悉,她维持着客气和疏离,等着宴席结束。
果然小人是得罪不得的,宴席过半,主桌上面觥筹交错酒酣耳热,谢家有位三少爷谢飞平,大约是喝多了,正拉着佟诚毅高声说着什么。女客这桌已吃的差不多,一时上了米饭来,佟二奶奶为儿子特地加了菜色,方惟却吃不惯佟家的饭菜太过油腻,打算吃一点米饭就告辞的,然而几粒米饭一入口,就发现饭粒是夹生的,她皱眉默默看了看隔壁的人,都吃的好好的,复瞧了瞧对面坐着的春风满面的佟二奶奶,她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只有她这碗饭是夹生的,是二奶奶特地给她准备的吧。佟诚毅说的不错,她以后是应该少来。她暗暗想着,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终于等到散席,几家太太约着去看园子里的灯,方惟则悄悄退出了前院,她避过人群,打算去找找童童,再玩一会儿也该向佟诚毅打声招呼,该回去了。佟家的下人都在前厅忙着收拾酒宴后的杯盘,方惟走的这一侧,没有亮灯,渐走渐暗下来,她有点辨不清位置,好在对面走来个细瘦的丫头提着铜壶,她拦着她:“劳驾,你们家老爷的院子在哪儿?”那丫头生的蛮清秀,十四五岁的样子,黄黄的头发结成两个麻花鞭子分在肩头上,见她一笑:“方小姐可是迷路了?”方惟没想到她竟是认识她的,不好意思道:“没有亮灯,有点认不清了。”“我去给大少爷送热水去,正好经过老爷那,我带你去吧。”她声音细细的怯生生的样子,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脸上还有些孩子样。方惟点了点头,难得的和她一路上多说了几句话。知道她叫小艾,四五岁的时候就来了佟家,在大太太屋里干些不起眼的杂活。
一路走着,小艾突然不说话低下了头,方惟正奇怪抬眼看去,佟诚毅正负手站在前方不远处看着她们走来。方惟看惯了下人们对佟诚毅的恭敬态度,从前她家里大抵也是这样。她不知他是何意,许是晚上喝了酒的缘故,他脸上仍有些潮红,换了身家常石青缂丝长衫,夜风里有股俊逸的味道,不那么寒意凛凛。
“方小姐在找童童?”他等她走到跟前,问道。
方惟向他笑了笑,点点头:“大概他玩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不急,让他再玩一会儿吧,我请方小姐有事商议。”他客气的抬手示意她跟着他走。
他把她带到了他的书房里,这间书房十分阔朗,正面是一扇一人高的落地窗,此时拉着厚厚的弹墨窗帘,摆设却简单不似佟家的其他房间满坑满谷的家具,人像是多余的。他引她坐在橡木写字台的对面,向门外叫了声:“阿四,拿进来。”
常跟着佟诚毅的阿四,端了一个青花大盖碗进来,放在方惟面前,佟诚毅不紧不慢的声音看着疑惑的方惟道:“方小姐吃不惯佟家的饭菜吧,我这里准备的点心,权当夜宵罢。”方惟没想到他这样客气,正要推说不用,却听他继续说道:“二奶奶睚眦必报,您不用和她计较。佟家没有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他这么一说,倒叫方惟不好推却,若是不吃,便是不领他的情,要同他家二奶奶计较似的。
她无奈低头笑了笑,揭开盖碗,是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馄饨,她拿起调羹,想了想说道:“您太客气了,这样的小事笑笑也就过去了。”佟诚毅难得的当真笑了笑。
方惟幼时家教严苛,晚饭过后是不允许吃夜宵的,是以一碗馄饨对她来说太多了,她略吃了两个,就盖上了盖碗。她并不知道这碗馄饨让佟家厨房的小唐颇吃了一惊,阿四来传话叫做一碗馄饨送到大少爷书房,他几次回头来向阿四确认,大少爷是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书房里吃东西的,他有这么个怪癖,今天这碗馄饨真是要的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