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晨曦收到一封信,是从金碧寄出来的,写信的人是南隐。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官方性的君臣问候,结尾加了一句:“金碧万象更新,待君归来,且看山河新美,花月含笑。”
这一句中所透露出来的得意和开心似乎是代表着南隐此时的心情。
陛下的身体这一年突然衰落,南隐成了金碧毋庸置疑的真正掌权者。原本越晨曦以为南隐在外自在多年,久已不管朝堂上下的刻板日子,但看他这一年做事的风格是外事张扬,内事谨慎,俨然已有人君之风。也许,这就是与生俱来的才能把。可是越晨曦却会因此不安,因为南隐已经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纵然有些事情他会与自己商量,但好像他又隐瞒了更多的秘密只留给自己。
不过越晨曦并不想做一个和君主心中完美契合的人臣典范……像他父亲那样。因为那种臣子的结局他已经看到,那种惨烈和悲痛,越家不想再承受第二回了。
他趴在床上,偶尔似梦似醒地会梦到父亲,梦到父亲在死亡之前和他说的很多话,一句一句,清晰得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他好像听到父亲温柔地呼唤,叫着他的名字,抚摸着他的头发,对他殷殷嘱咐着什么。他猝然惊醒,却真的有个人站在自己的床边,不过不是在和他,而是和胡清阳、胡紫衣说着话……
“他这药里是不是放了安神的药?”
“嗯,大夫怕他睡不好,反正醒了也是什么都做不了。”胡紫衣低声说着,难得的语带恭敬。他怔了怔,努力仰起脸,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神情慈祥如父亲一般的中年男子,蓦地惊住,“陛下?”鸿蒙陛下竟然微服出宫来看他?
他忙说道:“不知陛下竟亲来探视,可惜小臣现在身负重伤,不便下地行礼,刚刚竟还睡着了,实在是不胜惶恐。”他瞪着胡紫衣和胡清阳:“你们总该叫醒我。我现在知道那药里有什么了,以后是逼得我再也不喝吗?”
胡紫衣的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没说话,胡清阳先笑道:“你别生气,国主也是刚到,我们事先也不知道啊,门口的驿站守卫差点还挡了驾。”
鸿蒙国主沉声道:“是,我听说驿站出了刺客,害越大人身受重伤,实在是万分震惊愤怒,昨晚太子刚刚抓住一名疑似逃跑的嫌犯,朕忙于审讯,所以没有脱开身来看望越大人,让大人受苦了。越大人临危不惧,护持我雁德之义举更是令人感佩,不愧是金碧第一臣!”
越晨曦忙说道:“陛下这样说越发让晨曦惶恐了。这等各国之间行刺上臣使节之事虽然少见,却也并非史书中没有记载。既然身为人臣,就是早已将个人性命献于国君和百姓,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如今苟活性命,亦是叨我国陛下和国主您之洪福,再不敢多受谬赞了。不知那刺客可曾招供幕后使者是谁?”
鸿蒙国主摇头道:“那刺客因知自己被抓,难逃一死,竟偷偷服毒自杀,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越晨曦本已知道昨晚审讯的情况,但鸿蒙国主这样说了,便是要隐瞒刺客的供词。他心中冷笑一声,表面却不动声色道:“刺客凶残,一死负隅顽抗也没什么奇怪的。”
鸿蒙国主道:“我已将雁翎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这驿站原是他应该管辖得万无一失的地方,竟然出了这么大事,他是难辞其咎的。所以这些日子宫里宫外的事情都不许他再管了,只在宫内反省。这边我加派了重兵把守,决不让此类事情重蹈覆辙。”
越晨曦忙道:“陛下千万不要如此,三殿下何罪之有?驿站内外皆有卫兵,我自己也带了人来,刺客来的突然,纵然是有守卫也不及反应,绝非三殿下之罪。若三殿下因我获罪,岂不是让我无颜面对鸿蒙的群臣和百姓?让我现在纵然是爬不起来,也得爬去皇宫向三殿下告罪了。”
鸿蒙国主忙拦住正在挪移身子的他,回头对胡紫衣等人说:“决不能让越大人乱动,他现在正是养伤的关键时期,别说下地走动去皇宫,我还得给贵国陛下致信,留越大人在这里一直休养身子,直到可以行动如常。”
他又弯腰宽慰越晨曦道:“好,既然越大人为雁翎求情,那我也不能不卖大人这个面子……今晚就让雁翎恢复旧职。只是……烦请越大人答应我一件事。”
“陛下请说。”
“这里所发生之事之细节,暂不要和贵国陛下及太子提及。”
越晨曦眯着眼:“国主所说的‘细节’是指……”
“除大人受伤之外的一切细节。”
越晨曦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胡清阳疑惑地问道:“国主是担心什么?”
鸿蒙国主直起身淡淡道:“那幕后真凶尚未伏法,我不想有任何的风声走漏,而且此案错综复杂,一时难以理清,如果有错误的消息报给贵国陛下及太子知道,引起争议和猜忌就不好了。总是在我鸿蒙国土上发生的事情,我当负责追查到底。但在真相查清之前,我不想引出无端之事。”他盯着越晨曦,“我想,越大人是通情达理之人,又善解人意,必能了解我的苦衷。”
越晨曦沉吟着答道:“这件事……我当然能够理解。只是……我每日都需写信为我国陛下和太子殿下详述每日事宜。就在刚才,我已经口述了事情的经过,请胡将军代笔写就了这两日的事件经过,然后命专人快马将信送出了。”
鸿蒙国主脸色一变:“那信中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国主可以放心,我在信中绝无对鸿蒙的一句不利言辞,都是公事公说,不牵扯任何私情。”
越晨曦面带微笑的回答,相对的却是鸿蒙国主一脸严峻的表情。胡清阳站在旁边信中百般困惑,却不敢开口询问。
鸿蒙国主忽而哼笑一声:“好吧,既然如此,就请越大人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可直接命人告知站主,转告雁翎即可。”
“多谢陛下,并请代为转达我对太子殿下的问候和歉意。当时未能护及周全,也令殿下受惊了。”
鸿蒙国主说了句“客气”,便以国事繁忙为由返身回宫去了。
胡清阳急忙相送出站,胡紫衣则静静站在屋内,看了越晨曦一阵,问道:“你口渴吗?”
“嗯……倒是有点……”越晨曦笑笑,“给我杯茶就好。”
胡紫衣倒了杯热茶给他,越晨曦接过茶杯时碰到她冰凉的指尖,不由得看着她的脸:“紫衣,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一天你的手总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