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霄跪在怒云宫的正殿门前许久了,殿内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他不敢起身,即使身下已经跪得僵硬麻木到没有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一名宫女走出来,小声对他说:“殿下要你进去说话。”
简霄大喜,但站起身时头晕眼花,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并不明亮的殿内,一个人坐在殿中的书案后,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雪亮的衣服,抬起眼,那双眼亦如刀锋雪亮。
“为何失手?”冷冷的,每一个字的背后都似是透着死亡的气息。
简霄轻轻吸了口气,吸进去的也都是寒意。“关键时刻有不明人士出手救他。”
“不明人士?”一记冷笑,“除了胡锦旗,他身边还有什么人有本事出手救他吗?”
“属下也这么想过,但是胡锦旗当时已经出了客栈,那几个都是被一根柳枝射中而死,从没听说胡家人擅长拿柳枝当暗器啊。”
“真正的高手,应该是摘叶飞花,无所不能的。你也是练武出身,这点道理还要我教你?”
不悦的语气,冰冷的声音,一切都是杀机四伏,简霄已经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冷汗在流了。
“那……三皇子现在已经回宫,杀他易如反掌,属下是否……”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对面的人声音陡然尖利:“在宫里杀他?你要我在后世子孙面前背上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简霄更不敢吭一声。
许久之后,才是淡淡的询问:“他发现有人要杀他时,是什么反应?怀疑到你了吗?”
“应该没有……当时他惊慌失措的,脸色都吓白了。那时候一片混乱,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是谁要杀他。”
“也不要小看了他。这小子十岁的时候就敢骑马射箭,和我争夺父皇的彩头宝刀了。虽然他母妃去世后他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但到底是父皇曾经亲自调教过他武功,谁知道现在搁下了没有。”
“金碧那边从未传说他有什么建树,应该……是无力为之吧。”简霄壮着胆子说道。“所以属下看他不足以威胁到殿下的大业。”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昏黄的烛光忽然被一阵风吹得疯狂摇曳起来,那银色的衣影倒映出的烛影火光犹如在暗夜舞蹈的灵蛇,鬼魅,阴鸷。
裘千夜站在父皇的病榻前,若不是这里是父皇的寝宫,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可以躺在这张龙床之上,他真的要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样的干瘦的身体,蜡黄的脸色,以及蓬散的头发,紧闭着双眼和嘴唇,那双眼睛已经因为瘦而凹陷下去了。
这人是谁?是他那个一向神采飞扬,壮志激昂的父皇吗?
他跪下来,摸索着握住父皇的手,轻轻地翻看……是的,这是父皇的手,父皇的手修长,骨节匀称,小时候他常看到这只手握着母妃的手,两个人相对而坐的样子,那真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好的诠释。
可是,现在这只手也是干瘦的,像是枯萎了的大树,连皮肤都没有了光润。
“父皇,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病得这么重了……”他干涩地开口。守在皇帝身边的一名宫女小声说道:“大概两个月前,陛下就突然开始咳嗽,然后吐血,接着就食不下咽,然后一日比一日就病势沉重。太医们反复查医书也查不出个究竟,一直就拖到现在。”
裘千夜伸出手去,轻轻拨开父亲额头前的乱发,沉声道:“陛下几日没有更衣沐浴了?你们就任由他的头发这样乱着都不梳一下吗?嗯?”
小宫女慌张地说:“陛下从十几天前就开始人事不省了,二殿下说不能随意翻动陛下的身体。如果给他沐浴让他感染了风寒,这病就更重了,所以没人敢动他。”
“那连头发都不给他梳一下吗?啊?”裘千夜勃然大怒:“他是飞雁国主,难道连起码的仪容威严都没有了?纵然有一天他死了,也是要体体面面地去见先祖,现在这个样子,连街头要饭的叫花子都不如!哪里还有一点人君的样子?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他的?欺负他现在不能责罚你们是吗?你以为我就不敢杀你们吗?”
他陡然发怒,让小宫女吓得跪坐在地上,眼泪迸出:“三殿下别生气,奴婢这就去拿梳子!”然后连滚带爬地爬出殿门。
裘千夜回过头,看着父皇的面容,很奇怪,为何父亲的眼角是湿润的?他伸出一指触摸到他的眼角……是的,那里的湿热是真实的,不是他的错觉。从小到大,他除了在母妃去世的当夜见到过父皇流泪之外,再没有见他为什么人什么事流过泪。而此刻……
“父皇,您听得到儿臣的声音吗?”他趴在父皇的耳边小声说道:“儿臣是千夜,我回来了。飞雁无论有什么乱子,儿臣会帮父皇扛住,父皇想让儿臣去完成的大业,儿臣也一定会让父皇您如愿!儿臣以飞雁皇子的名义起誓!若有背誓言,愿遭天诛地灭!”
这回,一滴眼泪清晰地滑落飞雁国主的眼角。他虽口不能言,眼不能睁,但是儿子的誓言他已经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