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问他:“那你觉得让谁当大队长合适呢?”
高豪杰说:“部队被打散了,能不能找到师部还是问题。乱世之中,队伍还是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日寇来势凶猛,大难临头,为保性命,难免有人啥事都干得出来。你看看谢让的一个小小警察局,副局长就带队叛变了。咱们不能不防着点。”
高昌问他:“那你的意思是?”
高豪杰说:“我觉得这支队伍要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把队伍分成两个大队,原二十九军的组成第一大队,你来兼任大队长,警察组成第二大队,我来担任大队长。”
高昌愣了愣,高豪杰虽然说得直接,但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什么意思?高昌试探着问他:“这样安排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这样一来,这部队不就是咱家的吗?”
高豪杰凑上来,低低地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乱世之中,有枪就是王,咱们手里有了这支部队,无论走到哪里,腰杆都能直起来。”
高昌怎么也没想到,儿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这不是军阀吗?他还像个国民革命军军人吗?国难当头,不想着如何抗日,却挖空心思要培植私人武装!他忍无可忍,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狠狠地瞪着高豪杰,吼道:“你趁早给我收起你这想法。我们是堂堂的国民革命军,不是军阀,也不是私人武装,是为国为民族而战的军队,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把它当作自己的武装!”
高豪杰的脸红了,讪讪地笑了笑,说:“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
他说完后,闷闷不乐地走了。
高豪杰的表现让高昌心里更加沉重,战争刚刚打响,就已经有人开始打小算盘了,并且还是自己的儿子!他不敢保证别的人没有这样的想法。这样一来,他反而为难了,这大队长交给谁来当,似乎都不妥当。他找到谢让,谢让不明就里,提议让高豪杰当第一大队长,第二大队长由他兼着,有合适的人选再说。
高昌摇了摇头:“第二大队长由你兼任我也放心,但高豪杰却不能当第一大队长,他还年轻,做事浮浪,得继续磨炼磨炼才行。”
高昌这样说,谢让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高昌叹了口气,说:“要是和平时期,自然有济济人才,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就咱们这两百来人,确实也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了。这样吧,我来兼任第一大队长,你来兼任第二大队长,将来如果有合适人选再说,你看如何?”
谢让想了想,和自己搭档的江一郎,平常看上去是个颇有正义感的人,提起日本人也是恨得牙痒痒的,可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叛变投敌了。人心隔肚皮,确实用谁都不放心,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这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三天,队伍向着百里外的大元镇出发了。
路上到处是逃难的人,他们带来各种各样不祥的消息,日军占领北平后,已经长驱直入,早就越过了他们,随时可能遭遇敌人。高昌和谢让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走大路,改走山间小路。
这就苦了唐力和舒林儿,她俩出身于城里的大户人家,从小读书上学,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已经是气喘吁吁。谢让把她们的医药箱要过去,让身边的两个警察背着。到了中午,就着山里的树阴,简单地吃些干粮,算是午饭。刚走没多久,唐力就感到双脚刺疼。坐在路边,脱下鞋一看,脚板上是密密麻麻的水泡。唐力倒还能忍着,舒林儿却呜呜地哭起来了。
洪桥正好路过,俯下身子,说:“哭什么哭?要是你一哭脚就不疼了,那你就好好哭一场吧,可你把嗓子哭疼了也没用,我看,咱就不哭了行不行?”他的口气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舒林儿哭笑不得,只是狠狠地说:“你说得轻松,要是你有一脚水泡,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洪桥直起身子,说:“得了吧,大小姐,我又不是没有一脚水泡过,刚当兵那阵,天天都这样,时间长了,磨出了茧子,也就没感觉了。我从来就没哭过。”
舒林儿朝他撇了撇嘴:“我看你脸上也磨出茧子了。”
唐力帮舒林儿挑掉水泡,把她扶起来,朝洪桥努了努嘴:“洪参谋,不要耍嘴皮子了,你搀着林儿走路吧。”
舒服儿还有点不愿意,嘴里嚷着,谁让他搀了,但却拗不过脚疼,还是伸出胳膊,让洪桥搀着。开始两人都有点拘谨,距离拉得大大的,这就让舒林儿难受了,不但脚底疼得钻心,胳膊还被洪桥扯得疼。她恨恨地收回胳膊,冲他叫道:“你别搀我了,你这叫搀吗?你这是存心扯疼我胳膊!”
洪桥尴尬地笑笑,却也走近了一些。慢慢地,舒林儿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他身上,靠在男人宽广的肩膀上,他几乎是在拖着她走,确实轻松多了。男人却臊得很,一路上都不敢拿正眼看她。她心里感到好笑,看不出来,这还是一个腼腆的男人呢。
谢让搀扶着唐力走,唐力三十多岁,谢让四十多岁,两人都是结过婚的人,唐力大大方方地让他牵着手,两人走在坎坷不平的山间小路,不说点什么似乎也说不过去。谢让问她,丈夫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孩子?这一说,勾起了唐力的伤心事儿,她的丈夫也是二十九军的,是个连长,却在几年前的长城抗战中英勇牺牲了。因为伤心过度,还没足月,他们的孩子就出生了,却又在第三个月里得了白喉而死。唐力说到这里,眼泪禁不住直流。谢让一阵慌乱,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唐力问他家里情况,他长叹一声,老婆还在北平,生死未卜,大儿子谢天也是生死不明。两人互相安慰,一时竟也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经过三天三夜的跋涉,他们爬过一座山,终于看到了山脚下的大元镇。日光正好,镇子安静,犹如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终于要和大部队见面了,大家兴奋地跳起来,把帽子摘下来往空中扔着。唐力也不觉得脚疼了,兴奋地指着大元镇对谢让说:“这个镇子多美啊,有山有水,看来还是个风水宝地呢。”
谢让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整个镇子人影绰绰,但似乎没有穿军装的人,丝毫没有大军聚集的模样。
高昌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吆喝着带着队伍就要下山,谢让叫住了他:“高团长,我觉得这个镇子有些奇怪。如果说这是你们师的集结地点,应该有大批人马才对啊。”
高昌听谢让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确实奇怪。他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镇上除了老乡,虽然也有不少背着枪的人,但这些人却没有穿军装,都是一些老百姓的装扮。这是些什么人?是敌是友?这里明明是师长说的集结地,为什么又没有一个军人呢?难道师部已经离开了?
两人商量的结果,就是派人去侦察一下情况。
谁都知道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高昌建议让高豪杰去。谢让挂念着谢天,这里既然是集结地,谢天就有可能也到这里来,他要亲自前去。高昌却不同意,说:“谢副团长,你现在是名指挥人员,要为全体人员负责,这事儿就交给豪杰去办吧。”
谢让心里放不下谢天,仍然坚持要去。
高昌皱着眉头看着他,提高了声音:“你要尽快转换角色,要从大局考虑问题,不要轻言打打杀杀。”高昌的口气似乎并不是很好。他确实觉得谢让只是一个警察局长,负责治安还行,指挥军队打仗还差得远。哪有指挥人员冲冲杀杀的?
谢地站了出来:“高团长说的有道理,还是我和高排长一起去看看吧。”
谢让只得同意了。两人准备出发时,谢让又觉得不妥,叫住了他们:“镇里的人是敌是友尚不清楚,你们两个就不要穿军装了,军装太扎眼。”
高昌也觉得这是个问题,可又到哪里去找老百姓的衣服?谢让说:“如果找不到老百姓的衣服,我看换成警察的制服可能也会好一点,镇子里出现警察也是很正常的。”
两人换了警察的服装,借着树木、房屋的掩护到了镇里,蹲在一个墙角张望。那些背着枪在镇里四处游荡的人很奇怪,他们有枪,但行为举止却不像是军人,有的醉醺醺的,嘴里哼着下流的小调,还有的砸开商铺抢劫。高豪杰拔出短枪,恨恨地说:“他妈的,这是帮土匪!”
谢地虽然没有见过土匪,但看他们的样子,十有八九是土匪了。但他又感到奇怪,这帮人背着的枪却都是清一色的汉阳造,这可是国军的装备。土匪们的装备应该没有这么好的,即使有汉阳造,也不可能人人都有。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你说,会不会就是咱们二十九军的兄弟呢?也许,也许他们为了避开日本人,故意穿上老乡的衣服呢?”
高豪杰也有点疑惑了:“看样子是土匪,但土匪不可能有咱们正规军的装备……要不,咱们去问问?”
谢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
高豪杰拦住了他:“你比我小,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儿,你就立即回去给我爸他们说说,让他们来救我。我爸是团长,他不会不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