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贺兰慎将腰间沉重的金刀解下,低声道:“你在这稍候片刻,莫要走远。”
“等等!”裴敏一把攥住他的手,肃然道,“小和尚,你想做什么?”
“下水。”
“你有伤,不许去!”
“若是落水的疑犯潜逃或合力反击,仅凭王执事一人之力难以对抗。何况若疑犯潜逃,使得幕后真凶有了喘息之机,裴司使回长安如何向天后交代?”
“怎么向天后交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贺兰慎眸色坚定,轻轻将手从裴敏掌心抽离,脱下外袍和腰带叠放在岸边,而后起身将裴敏拥入怀中,“我清楚自己的能力,你可以相信我。”
他不明白,信任与担忧并不冲突。
贺兰慎的怀抱还是这般温暖有力,那股温暖令人安定。裴敏蓦然清醒过来,拥着她的少年勇敢赤诚,远比想象中的更为年轻强大,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天地的主宰,从不会甘心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
“撒撒娇就能让我心软,你几时学会的这招?”裴敏无奈,抚了抚他日渐宽阔的肩背道,“去罢。下水不要太急,若是乏力抽筋就赶紧抱着浮木上岸来,切莫逞能,明白么?”
“好。”贺兰慎在她耳畔低低应了声,而后走到河岸边,一头扎了进去。
船还在烧,裴敏抱着贺兰慎的衣物走到渡口岸边等候。
江风很大,吹拂湿透的衣物有些许凉意,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在河心忙碌的贺兰慎。在水中远比在岸上艰难,何况大多时候是他在泅水四处打捞追捕疑犯,更是消耗体力,直到月影朝西坠了坠,精疲力竭的两人这才牵着五名绑在浮木上的疑犯泅水而来。
贺兰慎让王止先行上岸,再将半晕不晕的疑犯一个个推至岸边,做完这些他已是接近极限,上岸时手臂脱力又险些滑回水中,裴敏搭了把手,让他借力顺利上岸。
相比贺兰慎的拼命,王止就圆滑得多,只是在原地负责将贺兰慎处理好的疑犯看守捆住,故而还能站立。正此时,远处传来纷杂的马蹄声,是两名亲信吏员率人赶来接应了。
“裴司使!”
“裴司使,王执事!属下等看到紧急信号就着急赶来了,你们没事罢?”
“没事,死不了。”裴敏料想贺兰慎需要一两盏茶的功夫恢复体力,便对王止道,“你们绑着这几人先走,我和贺兰随后就来。没问题罢,老王?”
王止扯了扯手中的绳子,将五人绑紧了些,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没问题的,裴司使。可要命人给您备马车?”
“不必,留两匹马就成。”顿了顿,她又改口道,“一匹。”
王止并未多言,道了声“喏”,便翻身上马,率着赶来的众人押送疑犯回驿馆审问。
不多时,马蹄声、呵斥声远去,只留下一匹雪白的骏马安静地在河边吃草。
贺兰慎的恢复能力向来非同常人,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的呼吸已渐趋平稳。裴敏抹去他鼻尖滴落的水珠,托腮问:“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贺兰慎一愣,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在想,要是万一你没入水中出不来了,我定会跟着一起跳下去。那一瞬我忽然发现,比起怕水,我更怕你死。”
裴敏低低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眼中闪着璀璨的光,以最漫不经心的姿态说出了最缱绻的话语,“然而我跳入水中有什么用呢,很大可能是跟着你一块死罢了。这着实不像我的风格,毕竟我这人一向是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的……贺兰真心,你成功了,我没法再死撑着不回应你,我认输。”
贺兰慎脸上挂着水珠,整个人清冷而又俊美。他何其聪明,立刻知道她此番话语的意思,眼中的疲惫顿时一扫而光,稍稍坐直身子道:“裴司使,你的意思是……”
“清风明月美如斯,不及君风华万一。”裴敏捏住他的下颌,在他唇角落下轻吻,“我要正式拐走你啦,贺兰慎。”
“好。”贺兰慎回答得没有一丝迟疑。
裴敏愣神,而后失笑道:“你这人,怎生这般好骗哪?一点佛门中人的矜持也无。”
“我记得你说过,要口是心非、曲折委婉方为‘情趣’,可我学不会,也等不及。”贺兰慎的嗓音不复清朗,变得沙哑而低沉,倒有几分成熟男人的稳重,“我迫不及待,蓄谋已久,只为此刻。”
劫后余生,他于月光下,背映着粼粼的河水,满腔情意冲破理智的枷锁,闭目侧首,俘获了裴敏的唇。
他的吻还是这般炽热凶猛,不懂得收敛调-情,仿佛要将满腔精力释放在唇瓣之间。相比之下,裴敏就显得弱势得多……
她一向只会小鸡轻啄式的亲吻,亲上去连水渍都不会有的那种,纯情得不能再纯情,又怎能比得上‘清心寡欲’的前和尚无师自通呢?
月光碎在河水中,河水又荡漾在她眼里,呼吸连同理智皆被攫取,如激流浮木,如并蒂连理,如烈火焚身……轰轰烈烈,至死方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漫长,裴敏莹白如冷玉的面容第一次浮现出了绯红血色,衬得五官更加明艳动人。两人皆是呼吸急促,心跳如鼓,深情对视,享受着互证心意后的缱绻温柔……
直到裴敏扭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