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应了父亲的邀,和他们家一起吃饭,应晃朗发现自己的心情竟十分平静。继母刚从医院回来没多久,脸色还有些差,但据父亲说,治疗很顺利。应父要雯雯给哥哥看看她参加学校比赛拿的奖状。小姑娘的房间里,干净整洁,墙上挂满各种活动的照片,笑容灿烂,看起来很开心。比起刚见面那会儿,现在雯雯在应晃朗面前活泼多了。应父去忙厨房的事,雯雯就睁着亮晶晶的眼看应晃朗,“哥哥,我想玩那个游戏。”手机上的一个小游戏,平时都是梁骏带她一起玩。应晃朗把手机解了锁给她,由她玩,自己去厨房帮忙了。没有梁骏陪着,雯雯觉得游戏的趣味丧失了大半。玩了没多久,她就把手机丢在床上,看绘本去了。晚饭很丰盛,是应父亲自下厨做的。应晃朗吃了两口,心里有点酸涩。小时候家里就常是父亲做饭,母亲在外工作,回来避开他吵架时总骂父亲窝囊。那时候父亲做生意失败,欠了债,整日躲在家里,母亲觉得自己嫁错了人。应晃朗试着安慰过父亲,说“爸爸做饭最好吃了”,换来的只是男人的苦笑。那时他不懂。妈妈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的事都不会做。父亲有钱时,请了钟点工来做;父亲没钱,就在家打理家里;等他们离了婚,那些琐事就落到了应晃朗头上。应父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应晃朗回过神,抬头笑了笑,低声道谢。“一家人,说什么谢。”应晃朗就不再说了,只闷头吃饭。席间气氛慢慢轻松,边吃边聊了起来。从现在小学生压力极大的竞争,谈到国家经济形势,应父小酌几杯,话愈发多,说着说着,不免又落到了应晃朗身上。应晃朗这个年纪,该谈婚姻大事了。应父笑着调侃了他两句,畅想了一下未来的儿媳妇,问他:“你现在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儿啊?有的话要抓紧追!现在好的小姑娘都抢手得很,你不追,就要被别人追去了。要是没有,你刘叔叔——就是小时候抱过你的那个,他女儿和你年纪差不多,漂亮又能干,你要是愿意呀,爸爸就安排你们见一见。”应晃朗低头沉默。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一家人团圆开心的日子,这时候说,太煞风景了。可他又实在没办法顺着他爸的话敷衍。他满脑子都是那天梁骏的眼神。他知道那时梁骏多少是有点伤心的。倒是继母看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忙拍拍应父的手,示意他别再说了。应父咳了一声,正要打着哈哈跳过这个话题。应晃朗忽然抬头,语气轻且冷静:“爸。”应父太阳穴忽地一跳。“你那天见到的男孩,不是什么朋友的弟弟。”他们都看着他。应晃朗却说不下去了。真走到这一步,恐惧还是噎住了他的喉咙。他站起身,狼狈道:“对不起爸,我先走了。”“站住!”应父急眼了,“你把话说清楚!”应晃朗好像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起来手机应该在雯雯房里。他后悔了,就不该说的。可那一瞬间的勇气不用,他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再有勇气把话说出口。他背负不了他们那么多的期待。上一次让他爸特别失望还是他没上大学选择直接出来工作吧。应晃朗缓缓转过身,轻声说:“对不起,爸。”他哽咽着,在父亲发红的眼睛注视下,说:“我喜欢男人。我不会和女生交往,不会结婚。那个男孩是我男朋友,我想跟他过一辈子。”他不敢看父亲的表情,去雯雯房里把手机拿了,在客厅最后一次驻足:“对不起爸,我走了。”应父僵立在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快到公交车站时,应晃朗也冷静了一些。他看到梁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赶忙回过去。电话几乎瞬间就接通了,那边却沉默着,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并不说话。“小骏?”梁骏低低“嗯”了一声。应晃朗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我刚才跟家里出柜了,下次再见到我爸,我就可以堂堂正正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了。”电话那头的反应却并不如他预料。梁骏似乎吸了吸鼻子,没有笑,并不开心,嗓音沙哑:“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应晃朗心一沉,有空的出租车过来,他连忙拦了,“半个小时。怎么了?没带钥匙吗?”“嗯,出来太急,忘带了。”“我很快回来。”应晃朗报了地址,催司机快一点。梁骏说话嗓音愈发哑,“哥哥,我爸可能真的不要我了。他把给我的信用卡全停了。发短信跟我说,我今晚要是不回家,就永远别回去了。可我怎么回去?我后妈要生小孩了,她生了小孩,那我算什么?”应晃朗到家时梁骏正可怜兮兮蹲在门口,整个人蜷缩小小的一团。灯光随着脚步声亮了起来,梁骏抬头,鼻尖和眼眶都通红。应晃朗开门,进屋开灯,把两个房间的空调都开了,进浴室烧洗澡用的热水,再进厨房烧喝的热水。梁骏进了主卧,把门关上。应晃朗推开门,梁骏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小骏,洗个澡再睡吧?”被子里传来带着鼻音的话语:“好。”梁骏洗完澡回房间继续缩着。应晃朗安慰了两句,梁骏心烦意乱,“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应晃朗没办法,只能离开,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叠了,然后自己去洗了澡。洗完澡出来洗衣服。他今天也很累。主卧的门仍然紧闭。应晃朗盯着门叹了口气,把客厅的灯关了,睡客房去了。刚迷迷蒙蒙有些睡意,就有人钻进了他的被子。除了梁骏没别人了。应晃朗下意识抱住了他,嗓音沙哑轻柔:“小骏?”梁骏在哭。应晃朗陡然清醒了,“怎么了?”“我好想我妈,我梦见她了,可我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我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我好害怕……”应晃朗拍了拍他的背。梁骏自从上初中以后就没哭过了。今天却一下子哭得喘不过气。那些刻意遗忘的细节、曾经的美好、故作的坚强,全都让他泪水决堤。应晃朗一轻柔地拍他的肩,他就那腔委屈更是要溢出来了。空调温度打得很高,床很小,两人挤在一起,很快都出了汗。应晃朗稍微松开梁骏一些,在黑暗里伸手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泪水。他说:“我在这儿呢。”应晃朗慢慢地讲他小时候,他曾经多恐惧离婚的父母两边都不要他,他曾经多么羡慕妹妹。后来他非常非常害怕因为自己的性向,而彻底失去他支离破碎的家庭。所以他密不透风地隐瞒着,除了自己,没人知道。这是梁骏第一次听应晃朗讲他的家庭。他忽然想到今天应晃朗回他电话时,说今天跟父亲出柜了。他咬了咬唇,“你爸骂你了吗?”应晃朗回忆着父亲那时的神色,摇了摇头,“没有。他应该不知道说什么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梁骏问笑什么,应晃朗说:“要是我妈,估计立刻就要破口大骂,再把我轰出家门。”“我初中把我当时的男朋友带回家了,我爸打了我一顿。”梁骏顿了顿,接着说,“后来他就没怎么管我了,大概也是知道管不了吧。”“嗯,”应晃朗含着笑意说,“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