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正中间坐着一个身穿直裰的男人,貌伟秀,美须髯,见了郑照进来只放下手中的书。在他身边侍立着两个少年,一长一幼,皆笑着看向郑照,行礼唤大兄。郑照也笑着回礼,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图卷。
郑老爷问过郑照在董家村和京城的遭遇后,思忖片刻,抬起头说道:“国朝初定,百废待兴,定会招纳贤良之士,充实各部衙门。为父原本属意你赴京等候吏部选拔,但你与倩儿原有婚约,若在京城久住,怕是会招致流言蜚语。积毁销骨,这对你们两个都不好,故而为父想着让泰儿上京,你便留在河间掌家业。”
郑照闻言笑了笑,他自然不会留在河间,但若因自己此番举动,阻碍了郑家子弟上京,也是一桩罪过。
“儿子曾与大皇子在董家村相处过几日,勉强算得上贫贱之交,熟悉他的秉性为人,他从未介怀此事,而且倩儿有此机缘,实乃得天之幸,而这也正是我郑家的机遇。儿子以为我与二弟上京,留三弟在家侍奉父母,更为恰当。”
这个法子全然是在赌大皇子在不在意郑照与张倩的婚约,郑老爷理所当然的皱起眉头,他想了片刻,仍觉得不太稳妥,正要出言驳斥,却被花错了瞪了一眼,出口的话瞬间就变成了赞同。
“照儿说得极是,就这么办吧。”
郑照无奈看向花错,他正等着郑老爷的反驳呢,前一句埋的线,后来刚好用。
花错眨眨眼睛,状似歉疚的低下头,实则偷偷吐了下舌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样子。
郑照只好转过头与郑老爷说话,听着自己根本不知道的童年趣事。风筝线弄破手,在自己园子里迷路,读书时坐着睡着。这些应该都是那对兄弟的经历,被花错用法术巧妙的嫁接到了他的身上。
日射回廊,满地碎金。应付完素未谋面的父母,郑照终于可以去见郑希音。
郑希音是郑老爷的庶弟,由于郑家早已分家,郑希音此时就住在郑家大宅东边的碧桃院。碧桃院与郑宅的东角门就隔着一条三尺多宽的小巷子,郑照从这边走到那边,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上。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郑照还未走到碧桃院,就听见女童在念《清静经》。等他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对孪生子。
女童坐在石阶上,她们看见郑照走过来,一点都不惊慌,仰着头说道:“西边的少爷,你回来啦?”
用自家的东边西边代称嫡系,这个叫法应该在旁支偏房里很常见,竟然连六七岁的孩童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郑照说道:“烦劳两位进去通传,郑照有事见五叔。”
两个女童一起摇了下头,异口同声的说道:“通传不料,师父外出访友去了,现在不在家,要晚间才回来。”
郑照见此笑了笑,谢过这两个女童,转身回了郑宅。也不知怎么安排的?在郑家所有人的意识里,郑照住在东角门附近见容堂,与内宅分得很开,往来会友都极其的方便。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郑照在院中焚香静坐,那常飘荡在庙宇间的青烟笼罩了小院。花错就在这青烟捉了两只蟋蟀,用手拢着让他们互相争斗。
突然间,清风来,吹散了袅袅轻烟,送来一片歌声。
“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一首西厢记,娇声如莺啼,似从东边碧桃院断断续续的传来。
郑照从蒲团上起身,神情安静,气息平和,只有一双眸子过于清炯。他走出见容堂,一墙之隔的柳树下站着个道袍少女。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拿着轻罗小扇婉转歌唱,看到郑照走过来,不躲也不避,只是笑了一下就转身跑进了碧桃院,临进门前还回头一笑,好像故意引他去追。郑照见此皱了下眉头,犹豫片刻便往回走。
花错是跟着郑照出来的,它扭头看了一眼郑照,没跟着回去,而是跑到了道袍少女站过的柳树下,咿咿呀呀的学唱着那段《西厢记》。
道袍少女唱这段《西厢记》,有春心萌动寂寞难耐的姿态,它唱这段《西厢记》是鹦鹉学舌,不伦不类。
郑照摇摇头,忽感仙人无眠无寐就是为了受罪的。
翌日,午后蜂蝶飞舞,郑照出门沾了满袖芳,及至碧桃院还有粉蝶徘徊不肯去。那对孪生女童坐在石阶上打哈欠,见蝶袖缠绵,不禁瞪大了眼睛。
郑照道:“五叔今日可在府中?”
女童异口同声道:“昨日主人回来听说少爷曾来过,便叫我们在这等你呢。”
郑照笑笑,与她们一同走进碧桃院。还未走进主院正室,他就看见里面坐了几排道袍少女,郑希音坦胸露乳的坐在上首,拖着长音讲话,似在教授什么经文。
“玄化初辟,洪炉耀奇,铄劲成雄,熔柔制雌。铸男女之两体,范阴阳之二仪。观其男之性,既禀刚而立矩;女之质,亦叶顺而成规。夫怀抱之时,总角之始;虫带米囊,花含玉蕊。忽皮开而头露,俄肉俹而突起;时迁岁改,生戢戢之乌毛;日往月来,流涓涓之红水。”
郑照在门前止步,看着郑希音却不进去。郑希音当然也看见了郑照,他哈哈笑了两声,停下讲学,向前招了下手。最近的两个道袍少女见此就膝行上前搀扶他起身,不紧不慢向这边走来。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原来这些道袍少女只穿了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