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古琴拨弦的声音从那扇翠玉屏风后响了起来。刘颐从台子上往下看去,正好看到那屏风中的人。居然是刘蒨!刘蒨居然也来了这里,还亲自操琴为子鸢奏乐?刘颐皱眉盯着他,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刚刚子鸢说的救他性命的人不止她一个,指的可是刘蒨?他下场如何,会由他一手造成么?
那屏风后的白衣公子却不曾在意二楼死死盯着他的灼热目光,伸出芊芊玉指拨绕着琴弦,一串如泉水叮咚般悦耳的音符从他手下流淌而出。
台子上的一袭红衣在这乐声中舞动起来。大约是她曾练过武功的原因,她的舞姿柔中带刚,如同一只在清泉中涤洗自己羽毛的火红凤凰,即便收起了自己的尖喙,却依然难掩自己是鸟中之王的尊贵傲气,更如同一簇遇水的火焰,被水压住爆裂的性子,反而把其中的妩媚柔软尽显无疑。
清水涤火凤。
刘颐突然想起绘在翡翠楼前玉牌上的这行字。
刘蒨的乐声轻灵,这舞台也足够清雅,而徐子鸢的这支舞热烈妖娆,分开看似乎完全不搭,放在一起却居然产生了一种互相压制之势,使妩媚之舞不显得浪荡,使清淡之曲不显得单调。相辅相成,便是这样了吧。
乐声渐低,水袖渐寂。
一曲繁华,歌落尽。
最后一个音符在翡翠之上弹跳着,徐子鸢直起身来,向台下行了个礼。台下的男男女女依然沉静着,似乎沉溺在舞姿、乐声中尚难自拔,隔了一阵,才突然爆发出猛烈的叫好声。
身旁一个东西轻轻触了触刘颐的手臂,是上次在刘蒨的烟雨阁见到的那个姑娘,叫做锦墨来着?她端着一只小瓷盘,盘上的一只小瓷杯里荡漾着一泓清茶,三片极嫩、极绿的叶片安静的沉在水底。
她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这是三公子让我送来的。”
刘颐接过茶杯,装作不经意的往楼下看了一眼,把茶杯凑近唇瓣。
“刚刚奏的那只曲子叫什么?”
锦墨摇头道:“无名。有个人说,懂曲之人,无需追问曲名,也能与它心有灵犀、一点而通。不懂曲的人,听曲只听得出曲名而已。”
“这是他说的?”
“不是。”锦墨接过茶杯,放入手中的小盘上,“您还记得烟雨阁,公子住的屋子旁边的那间房么?两个时辰之前,公子在那里给刚刚被保出来的徐公子奏了这支曲子,我请徐公子起个名字,他便对我说了之前的那两句话。”
“可宁被王侃保出来,不是应该随王曦月去了?”
“王姑娘杀了他最喜欢的女子,以徐公子那样的性格,怎么能忍受被仇人相救?”
“他要是就此跟王家一刀两断,那王家如何肯善罢甘休?”
“所以我家公子总说,徐公子虽然大大咧咧,但是该看清的东西,绝不会错了。”锦墨露出一个清淡中带着忧戚的笑容,“听完这支曲子,他就服毒自杀了。”
刘颐听到耳边锦墨温柔的声音,“现在他的尸身应当是送到王家了吧?只可惜,人虽然去了,身体还要违背己身意愿;但既然人去了,世间一切不得已,也便与他无关了吧?”
两个人沉默下来。他不曾想到徐可宁居然最终选择了这么一条路,那向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侠客生活的男子,居然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撒手而去。
一向以来,宫廷中所受的教育告诉他,身为帝王,你所挚爱之人,会成为你极大的弱点,如果不想输,如果想活命,就要自己把这弱点铲除。史书上记载了无数先祖为成就大事、建功立业,而赐死自己爱人的故事,自己的母亲在他小时,也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决不可对自己所爱之人过于执着,长在深宫之中,更要懂得有舍有得。因此,他从来不曾想过真的和自己真正爱着的人相守一生,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和徐子鸢这样一个他不爱的人结为夫妻,就此得到一个可以助他成功的外戚,也不必交出自己的真心。
按他的观念,徐可宁本可以在王家当一个上门女婿,从此为王家做事。他也猜测徐可宁可能出于大丈夫不能靠女人家里过活的想法不入王家的门,但绝对未曾料到,他肯为了一个据说只是相貌平平的低贱婢女舍弃性命。
锦墨又说道:“这个时辰,三公子应该要坐车从后门离开了。您可愿和他一起走?”
“不必。”刘颐回过神来,拒绝了刘蒨的邀请。便掉转身,朝楼下走去,告辞离开了。
锦墨目送他挤过一楼的人群,出了门,便也端着茶盘,进了之前子鸢与刘颐相遇的那间屋子。
屋内的绣花屏风后面窸窸窣窣了一阵,出来一个人。原来这间屋子屏风后面还有通道与楼下相连,刚刚跳过舞的子鸢便是从那条路回到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