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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第1页）

出事后，容川在长久的沉默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ldo;我是罪人，是我害死了宝良……&rdo;谁也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但王娇听得懂。

宝良去世后，他的父母决定把儿子葬在北大荒。兵团尊重两位老人家的意愿。遗体火化后，齐连长亲自抱着骨灰盒回到连队，然后与指导员一起将宝良下葬，然后立起灰色的墓碑。宝良离开了，但很多事并未结束。比如容川的悲伤。

他垂首而站，双眼长久地盯着墓碑。仿佛那是一道门，用不了多久，宝良就会从里面走出来。

&ldo;容川。&rdo;王娇走过去，抬手拿掉落在他头顶的两片落叶，&ldo;还没吃饭吧？我带了猪肉炖粉条过来，李师傅还摊了一个柴鸡蛋，他说你在这儿看林子辛苦，得吃点好的。&rdo;自从宝良的墓碑建好，容川就向团里申请，希望自己的工作固定为看林员。指导员明白，容川是想陪着宝良，同时也想远离连队中的风言风语。

起初，王娇觉得容川这样做完全正确，他压力太大了，需要空间好好静一静。心病，外人治不了，得让他自己走出来。可是两个月过去了，王娇发现容川不但没有放下心里包袱，反而随着秋天的到来，心情越来越沉重。王娇理解容川的自责与悲伤，但是她不允许他继续堕落下去。

&ldo;走吧，先去吃饭，好吗？&rdo;王娇拉拉他冰凉的手。

容川挥手躲开，&ldo;不了，我不饿。你把饭菜倒进锅里，什么时候想吃我自己热。&rdo;

&ldo;行。&rdo;王娇不和他对抗，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那样。&ldo;这个礼拜农活忙，我周末再来看你。&rdo;转身走出两步忍不住回过头去，发现容川依旧像雕塑一样看着墓碑，头顶树叶翻动，阳光始终躲在乌云后。

走出树林，王娇看到了纪北平。不知他等了多久，头发已经被风吹乱了。

&ldo;他怎么样？好点了吗？&rdo;

王娇摇摇头。无助与委屈忽然在这一刻一并袭来。她不明白世界怎么突然就就变了模样，从温柔可爱变成面目可憎。说实话，直到现在她都觉宝良去世是一个梦，假的。

北平说：&ldo;别哭了。&rdo;

这个秋天似乎格外萧索阴沉。大雨一场接一场，割下的麦子无法晾晒，像垃圾一样堆放在仓库里。洋灰地已经开始返潮，老鼠也伺机而动，指导员望着窗外大雨闷闷抽一口烟，&ldo;老齐，我咋觉得咱们七连还有倒霉事没来。&rdo;

&ldo;别瞎说。你的感觉是封建迷信。&rdo;老齐不客气地反驳。大概是太郁闷了，刚卷好的烟掉在了地上。捡起来，烟卷上已经染了一层黄泥土。他舍不得扔掉，抹着那些脏巴巴的泥土对指导员说：&ldo;要说阶级敌人，我看着北大荒变幻莫测的天气绝对算一个！想想看，自从68年这些孩子到这儿，哪一年让他们好过了？&rdo;

指导员笑了，&ldo;把北大荒的天气拟人化，你这也是封建迷信。&rdo;

老齐挥挥手，对于自掉井坑的行为有些无奈。

&ldo;老齐，容川怎么样了？&rdo;

烟点了三次才燃，老齐几乎是咬着烟嘴说：&ldo;还那样。这孩子心太重。其实那场车祸意外的成分更多，谁能想到路中间忽然横出一棵树干？我想，要不让容川回北京休息一段时间。有妈妈和妹妹的陪伴，估计他能恢复的快一些。我现在只担心……&rdo;

&ldo;担心什么？话不要总说一半嘛。&rdo;指导员催促。

老齐摇摇头：&ldo;我怕这场车祸会成为影响他一生幸福的阴影。&rdo;

又一个周末，王娇去白桦林看容川。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友离去的阴霾似乎正渐渐远离。上次去那儿，容川还和王娇开了一个小玩笑，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又回到无忧无虑的从前。尽管快乐的时间很短暂，不久后，容川就又陷入到抑郁情绪中。一个人坐在床边，望着窗外萧瑟的天空，长久地发呆。但王娇仍旧感激那一刻。

她明白，心里创伤愈合很慢，但无论道路有多难，她一定陪容川走下去。

走到门口时，王娇听到木屋里容川正有气无力地对一个人说：&ldo;……天色不早，一会儿下山晚了林子里不安全，你赶紧走吧。&rdo;

&ldo;不！我不走！容川，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你说！&rdo;是李红霞。高亢的嗓门像一面锣。

容川烦躁地说：&ldo;我累了，困了，什么也不想听！求求你，赶紧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rdo;

红霞很激动，&ldo;容川，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有些话你一定要听！作为革命接班人，你……&rdo;王娇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推门走了进去，&ldo;李红霞，你闭嘴！&rdo;如果可以，王娇真想一巴掌扇倒李红霞。容川现在脆弱又敏感，这个蠢女人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他加重心理负担。

&ldo;原来是你。&rdo;看见王娇，李红霞轻蔑地眯起眼睛，&ldo;我正跟容川说话，请你回避一下。&rdo;

理直气壮的口吻把王娇气笑了，&ldo;我看该回避的是你。我和容川要说几句悄悄话，你一个外人还是赶紧回连队吧。&rdo;

李红霞挺直腰板，脸上正义十足，&ldo;王阿娇，你那些都是儿女情长，是庸俗的东西。我要和容川说的不知比你要说要高尚多少倍。你若有眼力价，有自知自明，想着为容川好，现在就应该离开这里！&rdo;

&ldo;你说谁庸俗？&rdo;王娇眯起眼睛。

&ldo;你！&rdo;李红霞往前一步，她比王娇高出半个头，身材也魁梧。再加上新剪了短发，五官刚毅，看起来就像一个男人，&ldo;王阿娇，你到底哪儿好呢？整天在女生宿舍搞一些不入流的小活动，还组织大家学英文。你这是公开与共产主义作对。知不知道连队里多少人对你有意见？以前回到宿舍，大家都聚在一起学习语录，想着如何把祖国建设的更加美好，是你把全连的风气搞坏了！&rdo;

&ldo;李红霞，你不要血口喷人！&rdo;王娇毫不示弱地扬起头。她的眼睛又圆又亮，瞪起来时就像一只发怒的小豹子，&ldo;学英文怎么了？以后改革开放后，我们与外国交流都需要英文做媒介。你说中文，老外能听得懂吗？还有，知道联合国不？它的官方语言就是英文！列宁说过，知识就是力量！我们现在努力学习，用文化武装自己，也是为祖国做贡献！&rdo;

一通话说完，王娇因为缺氧而头晕。待平复激动的心情后，她才注意到容川和李红霞正用奇怪地目光望着她。

&ldo;王阿娇，你刚才说什么？改革开放？&rdo;李红霞一脸警觉。一双大大的鹿眼中似乎酝酿着什么。容川注意到了，忙一个侧身挡在王娇面前，两臂向后，仿佛母鸡保护小鸡那样，将王娇紧紧护在身后。

他说：&ldo;红霞，时间不早，眼看太阳下山，你赶紧回连队吧。&rdo;

红霞扬起下巴：&ldo;我不走，除非王阿娇和我一起离开这里！&rdo;

王娇感到容川的手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手腕。他掌心冰凉，全是潮湿的汗水。她刚才说了几个足以在这个时代定罪的奇怪名词，李红霞听出来了，容川也听出来了。握着他微微发抖的手，王娇暗骂自己一吵架智商怎么就变成了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