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中的两条汉子不言不语,就这么对视良久,而此时两人心中却都是一般的惘然若失。
若照王伦内心的想法,他自然是想带这徐宁一同归山。
想这金枪手武艺不凡,虽非绝顶高手,但却保持在水准之上。王伦觉得几乎可以将此人看作是一个高手与一流高手之间的分水岭,能跨越他的人必定可以跻身一流好手的行列。
而且还会练兵。靠着一群短期集训的轻步兵,拿着廉价的兵器,把那开国功臣之后呼延灼统帅的重甲骑兵杀了个人仰马翻,连这位将门虎子都不免沦落成了光杆司令仓皇逃窜。
更兼此人毫无野心。这个人的最大乐趣不在战场官途之上,反而一有闲暇便与妻儿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在原本轨迹中,徐宁与宋江麾下那些原政府军降将朝思暮想都渴望叫朝廷招安不同,他对招安的态度颇为玩味,总给人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也许是他性格中那种随遇而安的特质,既叫他容易适应上山之后的全新生活,同时这种特质又反过来变成他身上的桎梏,让他不想轻易改变生活现状。
这样的一个人,叫王伦怎么会不愿意请他上山?
可他在心中衡量甚久,还是说出了方才那番话。王伦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若是现在不说清楚,日后便再也没有如今夜这般合适的机会了。将来徐宁知道了真相,就算按他内敛的个性不至于将矛盾爆发出来,但是憋在心中的那股怨气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江湖上流传一句话叫“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若想不尝苦果,便切莫种下孽因。
自己既然穿越到这北宋末年这个风起云涌的动荡时代,如果仅凭坑蒙拐骗这种下三滥手段来拉拢人心,即便聚齐一票人马,却跟那宋江吴用之流又有甚么区别?即便拉起一支看上去将星云集,人才济济的队伍,却防不住下面人拉帮结派,离心离德。到时候上山的人越多,矛盾就会越突出,离心力便会越大,反而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到时候,叫自己拿什么抵御将方腊平掉的精锐西军,又如何抗衡把精锐西军打散碾碎的女真铁骑?
昔年王伦在鄂西随世外老道学剑十数载,学到最多的东西并不是单纯的剑法,老道身上那种刻到骨子里的侠义情怀,才是叫王伦感佩万分的宝贵财富。而此时,他正是凭借这些,才在这梁山泊上坐稳了第一把交椅。
是以他此时只是将心比心,如果徐宁始终不能原谅自己的无心之失,那么他即便看着此人与梁山渐行渐远,也不会强拉他上山,如果贪图眼前之利而失掉为人的根基,也许今后的江湖,会多出一个王江,却少了一个王伦。
王伦啊王伦,莫要好不容易拿着一手好牌,却因为一点诱惑,便推倒胡牌而泯灭了希望。若不狠命一搏,怎能体会到最后的欢笑?
……
看着两个用眼神对峙的汉子,众人都觉难以插言。
只见徐宁双眼中暴起一股血红之色,越聚越浓,而他对面的王伦则是一股清流在眼神中荡漾,丝毫不为所动,鲁智深见状大喝一声,道:“阉了高强那厮难道还有错了?哥哥偏要揽错上身,洒家不服!”
这声当头棒喝一入汤隆之耳,顿叫他感觉还有内情未出,忙道:“还请王头领明言!?”
王伦点点头,只是平静的望着徐宁,将那除夕夜里营救林冲家眷一事娓娓道来,末了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一时心急,失了计较,将那高强阉了,不想叫那高俅惊起打蛇不死反遭蛇咬的警觉,如此,还是我连累了徐教师!”
张三、李四见说,直在一旁大叫道:“官人,是我等擅作主张,怎能说是你的过失!”
王伦只是摆了摆手,制止了急欲澄清的两人,淡淡道:“你们是我亲随,你们下手和我亲自下手,又有甚么区别?”张三、李四两人闻言顿时说不出话来,都忍不住鼻腔中那股酸意,却又张口无言,唯有低头掩泪。
听到这里,徐宁眼中戾气尽去,不想此事竟是这样的首尾,看来眼前这人并没有刻意算计自己!还是如同自己印象中那般义气过人,且现下又显示出极有担当的气质来,此时此刻,这些天见过的人,遇到的事,一起涌上心头,直叫徐宁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怎地,他忽然发觉自己竟暗松了口气,难道,自己也期待着这个结果?
却听此时汤隆又道:“只是这般?”
鲁智深长叹一声,道:“我那日虽然不在现场,但是哥哥的人品却叫洒家信服!哥哥说是这般,那洒家便信真是这般!你们若是不信,还有林教头一家可以作证!”
汤隆低头想了一回,摇头道:“我是不必了,我信哥哥!”说完又望着久久不语的兄长。
这一刻虽没多久,但直叫众人都觉分秒难熬,度日如年。终于,忽见沉思良久的徐宁,抬头微笑道:“哥哥,回山去罢!”
听到这句话的王伦并没有表现得那么的欣喜若狂,只是脸上带着欣慰的淡笑,望着徐宁道:“兄长,是该回家了!”
“唔……唔唔……唔唔唔……”
这时地上原本寂静无声的另一只麻袋有了动静,站在王伦身边的张三偷偷将眼泪一抹,大喇喇道:“怎地却忘了这里还有个汉子!?哥哥,要不要杀他灭口?”
便如升仙成功还未来得及消化自己那片功德云的王伦,顿消那股跨过人性关口的喜悦,此时是又好气又好笑,只道:“好吧,你来动手!”
那张三顿时作成一个凶相,奸笑着便欲往那麻袋而去,只是眼角一抹未净的眼泪将他出卖,叫一旁众人看得是又是想笑又是触动。却见那张三还没走上两步,头上便挨了几个爆栗,此时王伦已然恢复了常态,喝道:“好耍是不是,还不把人放出来!?”
张三顿时抱头鼠窜,李四也把眼泪一抹,上前便帮起忙来,却又在嘴中只顾埋怨他,张三却不理他,只是在心中暗想:“自己这位官人还真会凑趣,想必也是个爱耍之人,可怎么总见他端着个脸呢……”
顷刻间,一个七尺汉子从袋中放出,王伦见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便道:“汉子,你自去罢!”
那汉却不走,只坐在地上,道:“你们得罪了三衙太尉高俅,身上背着弥天大罪,却不怕我去告密?”
王伦见说只觉好笑,他不是没有猜想过这汉身份。只是从此人的经历开看,应是个无名之辈。如果自己没有随手将他救出,等待这人的命运只有两种,一是叫施恩驯服,成为他的黑打手,可从那施恩日后叫蒋门神揍得鼻青脸肿,又无得力手下替他复仇来看,此人定无甚本事。二便是施恩既然没有收他的心思,凭此人十分要强的个性,十有八九要死在这牢狱之中,可王伦记得施恩好像没有害过什么出名的好汉呐?
此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呢?
想了一回无果,王伦摇摇头放弃了胡乱猜想,只晒道:“你敢去告密,不怕先叫我灭了口?”
众人见说都是大笑,那汉也自笑了起来,道:“王首领,小人刚巧听到你跟徐教师说话,我也想上梁山!”
这时忽听鲁智深道:“那汉,你是个甚么来路?”
那人见到这胖大和尚问他,大喜道:“连大名鼎鼎的鲁提辖也来问我,真有面子!小人北风江志鹏,庐州人士,是个跑单帮的,也干些劫财的勾当,只是手上没有人命。小人随身带着两把精钢直刃唐刀,单刀双刀都用的不错,唐刀舞起,水泼不进,那刀速,啧啧,快的惊人!”
鲁智深见说大笑道:“你倒是个不害羞的,不过洒家倒有些喜欢你了,不如就跟着洒家吧!”说完鲁智深又对王伦道,“这小子对我脾气,不如哥哥收了他上山,叫他跟着我罢!”
王伦见说笑道:“既然大师要点化他,自然是他的福分!我看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大家先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