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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还有一个干瘪的老头子,我每次都能在圣奥古斯丁的地铁站台上看见他,他总是坐在那里,白天,或者晚上,用同一种姿势,佝偻着身体钻在一件不合身的脏兮兮的风衣里面,颤巍巍的手指头间夹了一根粗壮的雪茄,冒着诡异的烟。那雪茄的味道把周围的空气都熏染到刺鼻难闻。他低垂着双眼,只看见手指间的那根烟,没有人知道他的那根烟要抽到什么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坐到什么时候。

巴黎,我爱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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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地铁里看见她的,一个年轻的手风琴手。当我在车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冲进一节地铁的时候,我听见一阵手风琴的声音。那声音是极其欢快的,如同一切的手风琴发出的声音,因为几乎没有任何手风琴手可以拉出忧伤的曲调来。于是叫人心情愉快起来。拉琴的是一个女孩,很瘦,没有发育好的样子,穿着旧而且过时的衣服,也许从东欧来,某个破产的国家。她的琴声听起来那么欢快,可是她的脸孔上却有着淡漠的忧伤的表情。

一直觉得手风琴的声音是很适合巴黎的地铁的,那绿色的地铁,在黑魆魆的隧道里像地老鼠一样穿行的时候,很需要一些这样跳跃的鲜活的旋律来搭配着,就好像到了爱美丽的电影里一样。

曲子结束的时候,女孩到每个座位面前去讨钱,她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黑乎乎的,看起来很脏。没有人理会她,一个人也没有,当她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也是很无情的摇了摇头,因为口袋里根本没有硬币。她看起来很沮丧,顿了一顿之后,又开始拉起了一首曲子,这一次,我觉得她是在拉给自己听,也许她太沮丧了,只好用一些欢快的手风琴的声音来给自己一些欢愉起来的理由,她的脸孔上继续挂着麻木的表情。我看着她的手风琴,是很小很破的一架,有2枚琴键的塑料壳子甚至都掉了,露出里面木头的质地来。可是她还是努力的演奏着,我看到她的那双手,在那破败的琴键上表演的时候,每一个手指头竟然都变得如此灵巧好看,如长了翅膀般飞扬起啦。可是,整个车厢的人,仍旧没有人搭理她。或许,是碰巧大家的口袋里都没有硬币,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卖艺人实在太多。她继续只好一个人兀自地拉着。曲子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车到了站。她停下来,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就停在那里,就不知道何去何从。

她看起来很瘦很瘦,有一个小小的干瘪的身体,肚子上贴着一架破旧的手风琴,地铁开走的时候,人们看见她的背影,仍旧立在那站台上,渐渐远离。

巴黎,我爱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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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写浮日广场,那个迷路的礼拜天的下午,在马莱区的小街巷里转悠了很久,找不到出口。那时候才想起来,那是巴黎还剩下的唯一一个与奥斯曼无关的城区,因此几乎是游离在这个城市地下错综复杂的地铁系统之外的,要找到一个就近的地铁站,也是要破费一番功夫的。

在巴黎住了如此久,总是留恋在奥斯曼150多年前下令建造的并且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石头房子间,竟是第一次去那里,比起那些千篇一律的森严的石头房子们来,那个没有被奥斯曼改造过的旧巴黎的模样,那些高高低低的颜色各异的旧房子竟是那样别样生动,熙熙攘攘的,甚至歪歪斜斜,充满了人情味。许多人在今天想象着,如果没有奥斯曼的改造,巴黎应该是一个更加美好的城市。只是,有了那些石头房子,巴黎才成为今天的巴黎,才有那些别人没有的矜持和华丽。

我是在那个午后去浮日广场拜访雨果的家的,它在那个四方形的被砖头房子环绕起来的广场的一个转角上,即使在礼拜天,这里仍有巴黎别处没有的热闹,那种带着一点点喧嚣的温暖的市井气息,在走廊上,有架着画架卖画的落魄画家,画两只形影相伴的胖猫,或者一只寂寞的狗,在房子与房子中间的过道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在唱歌剧,声音诡异,空灵得如同来自中世纪的某个城堡,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组成的小乐队,在一个被废弃的铺子前,两架手风琴,两家大提琴,还有一些其他的木管乐器和一个扬琴,他们大约统统都是来自某个破产的东欧国家,他们演奏的欢快的乐曲让整个广场的气氛都变得跳跃起来,有时候,他们也唱,整齐的富有和声的男声小合唱,声音浑厚动听,可是,唱歌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甚至看起来有些无奈和忧伤,和那声音是多么的不匹配。

从雨果的客厅的窗口,也可以看见这座广场,以及广场中央的儿童乐园,有了这样的风景,即使在冬天,也不会感到冷清,据说,在这里,作家常常会与和他同时代的那些大文豪们见面。这里有一个中国式客厅,摆满了来自中国的瓷器,宫灯,以及有些滑稽的烙画,很多都是作家的情人朱丽叶?德鲁埃的收藏,昏沉的灯光里,美人以及遥远的东方文明一道,曾经给过他多少灵感呢?据说,这是一段从最初的一夜情演变而成的50年的爱恋,从30岁认识朱丽叶开始,雨果每天都要给她写一封情书,直到75岁的朱丽叶死去为止。

巴黎,我爱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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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蒙巴纳斯火车站出发的公交车经过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区域,然后一直可以到家的楼下。在从马德琳娜教堂去往奥斯曼大街的春天百货的路上,从一晃而过的车窗里,我瞥见一条小街上的一家旅馆的招牌。在巴黎,这个全世界游客最多的城市里,有太多这样的小旅馆,它们毫不起眼地散布在各个景点附近的小街巷里,如麻雀般细小却五脏具全。很小的接待处,很小的电梯,很小的卫生间,很小的电视机,可是,在招牌底下也分明的挂着两颗或者三颗星。

而这条小街上的这个招牌还是叫我眼前一亮的,在三颗星的上面,写着旅馆的名字,它叫乔治桑。我于是开始欢快起来,原来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一个叫做乔治桑的旅馆。

在2006年的夏天,我每天都会穿过来自19世纪的长廊,那里有很多铺子,卖各种有趣的东西,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也有一家小小的旅馆,它的名字叫做肖邦,在门厅里,摆着一架立式钢琴,上面郑重地摆着钢琴家的石膏头像。第一次发现他的时候,实在很惊喜,因为实在喜欢肖邦。

而现在,还有乔治桑。肖邦和乔治桑。这两个名字摆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个故事,一段爱情。故事的开始是乔治桑在巴黎那金壁辉煌的贵族沙龙里遇见了弹琴的肖邦,那个面色苍白,清瘦而忧郁的波兰青年,他一定有一双极其好看的手,让那位在十九世纪法国文学黄金时代里特例独行的充满男子气概且有一个男人名字的女作家着迷不已。她并不漂亮,抽烟酗酒,满口粗话,而且已经开始发胖,可是后来,他还是爱上了她。他们曾经在一起生活了九年。在与她分手后,年轻的钢琴家便陷入了才思枯竭中,再也没有写出什么要紧的作品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说,我真想再见她一面。39岁的钢琴家死在巴黎,热爱他的法国人为他在马德琳娜教堂举行隆重的葬礼,据说,有3000多人前往送行,可是,唯独没有乔治桑。

而现在,人们能够在离马德琳娜教堂不远的地方,找到一个叫做乔治桑的小旅馆,不晓得算不算是一个弥补。我不知道这两个旅馆和两个恋人是否果真有怎样的千丝万缕的关联,但仅仅这两个名字,就已经足够叫人浮想联翩了。我对自己说,假使多年后能够成为一名游客再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如果它们还都在的话,那么,一定要在肖邦旅馆住一夜,再去乔治桑旅馆住一夜

巴黎,我爱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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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去莎士比亚书店,在网上抄了地址,后来不知道怎么一直没有去成。今天出了圣米歇尔地铁站,往圣母院的方向走,突然就在旁边看见了它,其实,是先看见那只在无数人的照片里都见过的黑猫。实在太喜欢这个可爱的书店了。在塞纳河边有一间这样的书店,里面或许杂乱无章地堆满有好看的封面的书,大约再也没有更加幸福的事情了。可因为我属于穷人状态,只好买了一本3块钱的特价的都柏林人,那些篇目,大多还是大学时上专英课时找来看的。

这两天也总是在下午的时候往玛莱区去,终于对那些蜿蜿蜒蜒的小巷慢慢摸出一点点门道,喜欢那里满街的那些干净明亮的卖裙子的铺子,一条条试,但还是忍不下心来掏钱买它。

离开巴黎前的最后那段日子,我在读海明威,年轻的时候住在巴黎的海明威,也非常的穷,他甚至有时候为了节省下一顿午餐的钱便要对妻子说谎,他对妻子说要与朋友一起去餐馆,其实却是一个人去了卢森堡公园散两个钟头的步,然后饿着肚皮回家。而在莎士比亚书店买书的时候,他也总是赊账,好在女主人总是慷慨善良。

而我呢,我舍不得买书,然后在圣路易岛上的堤岸上吃掉一只号称巴黎最好吃的冰激淋,心想着要买好看的裙子去希腊,并以要成为时尚从业人员的理由道貌岸然的准许自己买一只昂贵的包回上海。而据说当年的斯坦因总是穿得奇奇怪怪的,因为她很乐意地把钱用来干别的了。其实现在想来最悲哀的事情不是没有钱。大约应该是没有文化。

巴黎,我爱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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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个人去了巴黎的娃娃博物馆。在别的城市旅行的时候,对别的博物馆提不起太多兴趣,却总是兴致盎然地要去类似玩具博物馆或者娃娃博物馆的地方,譬如在慕尼黑的时候,或者哥本哈根,还有布拉格。

可是,有时候,在自己住着的城市,总是很少想起来去博物馆,也不知道有这样一间娃娃博物馆,偶尔翻到的时候,便立即想着要去。大约于我来说,博物馆这样东西,还尚未进入日常生活的范畴,仍然停留在上层建筑的精神高度。唯有每月的第一个天除外,那是例行的博物馆日,原因全是因为在那天,巴黎的大多数博物馆都会免费开放,于是被宠坏掉了,说到底,大约也就是不愿意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块钱买一张门票,而甘愿月复一月地等。

这个娃娃博物馆在蓬皮杜中心后面的一条死胡同里。走进去,拐一个弯,右手边是一大片建筑工地,如同在上海时常能见到的景象,而另一面,胡同的尽头,则是截然不同的画面,一面充满爬山虎的墙,一扇被绿色藤蔓植物包围起来的黑色铁门,门里面,一幢小楼,一座庭院,散落着一蓬正在盛开的迎春花。招牌上写着,这里就是娃娃博物馆。

一路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老太太,她也是一个人,径直地往胡同的尽头走,满怀喜悦。在这条路上,不管年纪有多大了,任何人,大约都是怀着一种小女孩般的心情等待推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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