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越说越多,林彩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苦涩。
“阿姨别这么说……”顾洋不得不承认,就算他理智上知道错的人只有江岩,林彩不过只是一个受害者,可一想到当初江知海作为一个孩子尚且懂得牺牲自己保全母亲,心底还是控制不住地对林彩生出那么一丝埋怨。
起码……可以努力带他一起走的。
顾洋知道自己会这么想是站在一个局外人居高临下的角度,但却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可是现在面对林彩的自我怨恨,他心底又油然生起一种同情。
这两种情绪在心底共存,让他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能公式化地开口安慰:“那种情况也不是您能控制的,你们俩都是无辜的。”
林彩突然开口说了句话题之外的:“你跟妈妈说话也会称呼‘您’吗?”
顾洋愣了下。
林彩苦笑着摇摇头:“抱歉,我不是说你……也不是想怪知海。当初一走几年,再见面,知海已经是大孩子了,我能感觉到他其实不是故意想要疏远我的,可是他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我们已经疏远了。小时候他那么黏我,哪里会对我用‘您’这种字眼。是我在他生活里缺席了太久……”
她又转头看像顾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听见他说起你母亲的语气,我都忍不住羡慕,那种亲昵是我这些年来都梦寐以求的。他跟你母亲也不过才认识了半年多,怎么就比我还亲呢?”
说到这里,她似乎怕顾洋听这些话不太舒服,又紧跟着解释:“我不是说怪他,我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跟他更亲近一些,有点羡慕你妈妈。”
顾洋想到自己妈妈跟江知海相处时的情形,虽说江知海口口声声喊的阿姨,但沈菁分明已经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对待,不管买什么都是一式两份,看到哪里不顺眼了,批评嘱咐也是一样都不带少的。
物质上的给予自是不用说,顾洋知道,以林彩的条件,能给江知海提供的生活条件比自己妈妈高了许多,但最能拉进人与人心灵距离的东西却往往最与金钱无关。
“听知海说,他拍摄的时候您都会跟着过去?”顾洋开口问。
其实想也知道,如果按照林彩的心理,别说江知海提出借钱,只要是他想要,恐怕她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愿意把自己有的给他,之所以还特意提出要江知海用拍摄来换,恐怕也不过就是为了能多些时间与他相处。
林彩点点头:“我想多陪陪他。”
这答案果然不出所料。
但紧接着林彩的话里又有些失落:“但感觉他现在好像真的已经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刚才那么说,不是觉得你妈妈帮忙买了什么我也就得买,只是……我真希望他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首先想到的人是我,你明白吗?”
顾洋能理解她的想法,但与江知海朝夕相处的他,更能理解的却还是爱人的内心世界。
他沉吟了下,接下来的话开始变得有些不太顺耳:“听知海说,您后来又有了一个儿子是吗?”
林彩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起这个,但在这时候,提起另一段让她更为舒服的婚姻关系,显然她的心态也变得放松了些,就连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是啊,他叫宋钺,今年才刚上小学,可没知海听话多了,淘气得很。”
“虽然这么问对于一个这么小年纪的孩子来说也不太贴切,但是……假设现在宋钺跟知海同龄,他说要做顿饭给你吃,你也会听话地像客人一样坐在那等吗?”顾洋的问话也有些小心翼翼,不管怎么说,他这种问法对一个长辈来说都有些不客气。
林彩愣了下。
“我妈没来过这里,但每周末他都会跟我回家。”顾洋说话时还有几分犹豫,似在思索到底该不该把话说得这么直,“他也不是没试过在我家做饭,但一般动手没多久就因为手法太笨被我妈从厨房里赶了出来——当然我妈这么做可能也不对,但这其中包含的亲昵,也许才是他现在正需要的。”
不知不觉间,林彩已经停下了脚步,脸色也是怔怔的。
“你们分开了太久,再次见面,您已经有了另一个在自己精心照料下长大的孩子,可他身边并没有出现过一个能代替母亲这个角色的人。”顾洋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苛责,只是私下他脑子里也会偶尔冒出这些想法,忍不住心疼,“他不怪你,可是也不知道怎样跟你恢复到从前。我知道你对他有求必应是抱着补偿的心态,但这种客气也让他更觉得自己跟宋钺是不一样的。”
林彩眼眸里有泪光闪烁。
她的嘴唇颤抖了许久,才低低问出一句:“他告诉你的吗?”
顾洋摇摇头:“如果你够理解他,就会明白,他并不会特意跟谁说这些话,因为这些感受不过都在他的潜意识里,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去系统地了解过。在他看来你就是妈妈,甚至也喜欢宋钺这个弟弟,但他已经不会跟你们相处。他从小就那么长大的,恕我冒昧,本来主动靠近是应该您来教他的,而不是等着他自己去学会。在感情方面,他其实很笨拙。他能跟我爸妈相处的好,也是因为他们对知海没有负罪感吧,不必凡事都小心翼翼地对他,而他恰好又需要这种来自长辈的无差别的疼爱……就这样罢了。并不是因为我爸妈比你做得好。”
顾洋思虑万千,用的词句还是下意识地委婉了许多:“比如说,过年的时候,如果不是我发现,他就要一个人孤零零在学校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