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林可锺要回a城了。就像一个多月前的情景一样,不过这回换了张大川和耀祖送林可锺上火车。
依依惜别的最後,林可锺小声问:&ldo;大川,那个事你想得怎麽样了?&rdo;张大川早料到他会问,就笑笑说:&ldo;你做主就行了!&rdo;林可锺很高兴,也顾不得火车站上人来人往,动作极快地在他颊上亲了一下,笑道:&ldo;那好,你照顾好自己跟耀祖,等著我来接你们呀!&rdo;
张大川说:&ldo;俺会的!&rdo;他牵著耀祖的手,目送林可锺上车,然後李二祥及几个保镖也鱼贯上车。火车开动了,带著他所深爱的人渐行渐远,直至最後消失不见。
张大川把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在车站了很久,身体笔直著长久地一动不动,那种爱并痛著的呼号,深沈地写在他的背影里。最後,耀祖站得不耐了,摇著他的袖子说:&ldo;爸爸、爸爸,俺们回家吧!&rdo;
以往他们总在a城过年,现在林可锺一走,而学校要到正月十四才开学,父子俩只好回张家庄过完剩下的年。
因为是过年,张大川难得地侈奢一回,找了一辆面包车,谈好价钱後直接把父子俩送到了张家庄。父母兄嫂看到他们回来,倒也没有意外,只忙著准备饭菜,又抱被褥,腾出一间卧室给他们晚上住。
吃过晚饭之後,一家人围坐在电视前看文艺节目。张父抽著旱烟,看了一会儿後就起身去捅炉子,煤炉子火苗像红色波浪上下跳跃,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又过了一会儿,张父就叫张大川:&ldo;炉子里没火了,大川,你跟我到外面去搬点煤进来。&rdo;
屋子的一角就摆著煤球,但张大川仍是老老实实地起身,跟爹一起到院里堆杂物的小房里,先把蜂窝煤垒好,垒成高高的两筒。他和爹一人一筒,都用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托起,慢慢往回走。
冬天的傍晚,积雪未化,从屋子的窗户里射出的灯光,照在张父脸上。爹一脸的平静将一个庄稼人一生的坦荡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他脸上那些与西部太阳朝夕相处形成的红色肉瘤,印证著他的年事已高。
这时候,张大川听到了爹的声音。爹说:&ldo;唉,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想当年,俺娶你妈那会儿,家里连一锅面条饭都做不起,我们也一样过来了。日月是自己过出来的,别人给的终究不长久。&rdo;
张大川楞了楞,明白爹原来是说给他听的。就在那一瞬间,他才猛地惊觉,有很多年了吧,爹就没再这样跟他说过话。爹是看出什麽了吗?爹其实一直都不赞成他和林可锺在一起吧!
夜色安静地流淌著,一点声音也没有。张大川忽然想,一个做爹的有什麽理由要赞成自己的儿子跟男人搅在一起呢?或许,他是幸运的,他也是不幸的!要不是赶上西部大开发的特殊背景、全乡的老少爷们都指望著小林老板投资,他的爹、娘或许永远不会让他跟男人在一起。他们从没有原谅他,只是形势所迫的无奈麻木罢了。
张大川心里就生出一些尖锐的歉疚感。但,爱上了就无法再回头,为人子者,对爹娘的愧意或许只能永远藏在心底深处了。不过,爹的一句&ldo;日月是自己过出来的&rdo;,也让近日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张大川若有所悟般。
农家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没想过自己这一辈子注定要成就一番什麽事业,但也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一辈子无所事事地做个闲人。
他是男人,不能像个娘们似的坐困愁城、伤春悲秋。无论最後小林会如何待他,是爱他也好、不爱他也罢,那也是以後的事,现在,他还得做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
隔壁的好几户人家又在放烟花,美丽的烟花在高空里,一溜溜次第排开。淡淡的火药香气在小村里四散开来,叫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张大川看著这过年的夜晚,感到喜庆的年味正在沁入他的心脾。那种感受让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头的空寂和无助,渐渐散去了,整个人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冬天的早晨,张大川父子俩还在床上睡著,就听到隔壁张母尖尖地不绝於耳地喊他爹、他爹……
张父的去世来得很突然。那天早晨,张大川鞋都没顾上穿,就冲到村卫生把医生拉了来。医生看过之後,说这是突发性脑溢血,发现已经晚了,没救了。
除了张母因悲伤过度,被家人劝去休息了之外,其余的张家人还没有从过年的喜庆中回过味,就不得不开始赶制寿衣和用物,准备一应出殡的事宜。
停放在上房里的棺木已经油漆完毕。张大川看著棺木,心想自己到底是没好好孝敬爹,也不知道爹是不是为了他跟小林的事,才会急得突然发病?!这样一想,原本通知小林的打算就作罢了,况且小林也忙──虽然他不知道小林那麽忙到底是为了什麽?
棺木的两侧画上了腾龙和祥云,首位是一对手持莲花的童男童女,上有仙鹤引路,下有浪推轻舟,魂魄升入天堂地方,是怎样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度呀!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起码,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麽呀?一切的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谓爱情,有时候连世俗的考验都无法通过,想必更无法超越生死的界限吧!
第76章
办完父亲的丧事,春节也过完了。办丧事时,一家人虽然都没说什麽,但张大川敏感地感觉到,娘对他是明显地疏远了,兄嫂看见他也只是叹气。爹这一走走得太突然,又是头晚才跟他说了话,第二天清早就走的。难怪他们怨他!一家人心里都有了疙瘩,认为爹的死多少跟他有关系。
新的投资人在年後就到了乡上,原属林氏企业属下的停工了大半年的厂矿开始重新冒起了黑烟。原本打算年後外出打工的乡亲们留下来,纷纷走进了这些厂矿。
张大川带著耀祖一起回到小柳村,耀祖上学,他教书,父子俩过著沈闷且一成不变的日子。一开始,林可锺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後来到了春末的时候,电话就变成了一个星期一次,有时候还会忘掉。
张大川没抱怨什麽,只是周末的时候,他就把耀祖送回张家庄,然後自己骑几小时的自行车上乡上,找家网吧上网。以前他不会上网,这上网的事还是在a城的农民工学校小郭教他的,只是教得匆忙,他知道的不过是上百度搜索。一开始,他不会打字,就请网管帮他打,反正他固定搜索的也就只有a城、林氏企业及林可锺三项而已。
相关的信息一条条列出来了,是a城一些小报的电子版。张大川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等到亲眼目睹了,他才发现自己对林可锺的了解少得可怜。
从早年响彻a城的花花阔少,到後来第一个进军西部的企业家二第四代,再後来,则是林大少喜上&ldo;杀猪榜&rdo;,被发现和同性有染的新闻,附带著还有受此不利消息的影响,及世界经济持续性疲软等原因,林氏企业利润率出现二十年来的首次负增长,林氏企业股票走低……林大少与蒋琴在a城最大最豪华的饭店明珠大饭店里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蒋家也是香港豪门,蒋琴是蒋家的二小姐及掌上明珠。受此利好消息刺激,林氏股票大涨……
但这些也就罢了,最近的新闻却是林大少虽然订婚,仍然频繁出入於夜店、左拥右抱、豔福齐天……狗仔队拍到的数组照片都模糊不清,但张大川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里的人是林可锺。对林可锺的身材、走路的姿势、说话的样子,他都实在太熟悉、太熟悉了。
在小柳村坐井观天,他以为林可锺的本质是好的、是志愿来西部支教的好青年、是勤勤恳恳的年轻企业家……原来,不是的。或许,这小报里描述的花花大少、纨!子弟才是林可锺的本质!
但,那怎麽可能?为他从省城千里迢迢带来电脑的林可锺、纵容他盲目善良的林可锺、心里有疙瘩亦对他开诚布公的林可锺……怎麽可能是那个花心的纨!子弟?
但,也不是不可能!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林可锺曾经屡次强迫过他这个大男人,如果是一般人做得出这种事麽?!
但,还是不可能!林可锺说过订婚只是假的,他会回来接他……
但,也还是有可能,林可锺不肯承诺他永远、林可锺也太过看重金钱和名利了……
剧烈的矛盾、怀疑与挚爱,不停撕扯著张大川的心,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了。现在,除了能继续在小柳村安然地生活下去,他什麽都没有了。如果小林真地是那样的人,恐怕他连想死的心都会有。
第一次搜索完毕後,张大川整个人都瘫坐在网吧的椅子里,半天都没法动弹,眼睛发直,脸色白得吓人,像一具尸体。
後来网管看到他,有点不放心地过来问:&ldo;同志,你没事吧?&rdo;坐在椅子上的客人仍然一动不动,网管又问&ldo;同志,你没事吧?&rdo;,还是没有回答。网管有点慌了,正准备壮著胆子摸摸这人还有没有气时,他却直挺挺地站起来,直挺挺地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