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铺方便,夏尽本来要留给他,自己要往梯子上爬,纪与阳抓着他嫩白的脚脖子,一把拽下来,两步踏上去了。夏尽没说话,收拾东西躺在下边儿,纪与阳还在那巴巴地美呢,盖着被子轻轻对夏尽说:“夏夏,天塌下来,有哥给你扛着。”
他觉着自己特酷。
夏尽一张嫩脸白白净净,杏仁儿眼,小翘鼻尖下巴,全遗传他妈了。所以他爸看都不想看他,把他撂在家里,请了个保姆照料,楼下纪家要接手,他一拍巴掌:这不更好吗?再是没管过了。
这个世界好像挺奇怪,又挺守恒。夏尽在原生家庭没享受的温情和庇护,在楼下纪家全讨回来了。他长得乖,平常又像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相处久了,很难不对他产生保护欲。
早上纪妈妈做早餐,一根火腿肠切两半,都要把长一点儿的那半截给夏尽。吃草莓果酱涂面包,也要把抹得多的那片给他。至于纪与阳,别说生气了,有时候还上手抢果酱刀,疯狂又糊上几层再强行塞进夏尽嘴里。
夏尽也没别的,记性好,读书争气得很,小学就那么几门课程,门门考一百。按理说语文作文怎么着也得扣两分吧,他就不,他写作文,那叫一个引经据典行云流水,语文老师捉着笔想半天,也没好意思给他扣分。夏尽的作文始终是三十五小一个传奇神话,天天上墙展出。
他数学也好,脑子转得奇快,纪与阳都怀疑他是不是做梦的时候报了速算班。应用题册,他俩一人一本,一天一题,纪与阳才做了五页,夏尽就拿着这五题的时间,做完了一个月的。
纪与阳动过心思让夏尽帮他作弊,结果天公不作美,就那头一回,就被当场逮住。他俩垂着头站在办公室,纪与阳湿乎乎的手心里还攥着小纸条,夏尽的钢笔字都被濡湿晕开了。
ABCDB,BCBDA。
夏尽脑袋都折成90度了,纪与阳都担心他那小尖下巴把自己扎死,就听得夏尽细声细气地对老师说:“老师,是我,我要纪与阳……传答案的。您罚我吧。”
这他妈什么胡话!纪与阳在心里喊着,可嘴上就跟被封了层502似的,怎么也张不开,只能瞪着眼睛瞧夏尽。
“老师,您怎么罚我……我都认。”夏尽又说话了,两只嫩白小手抓着衣摆,搓来搓去,都快带上哭腔了,“您别叫我爸妈……行吗?我没爸没妈。”
天啊!这是谁啊!纪与阳如遭雷劈,当场死在原地。这可是他的夏夏啊!他们全家含在嘴里捧在手里恨不得给他改姓纪的弟弟啊!
“咚”地一声,老师的搪瓷茶杯往木桌上重重一落,惊跑了窗外电线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麻雀,也惊醒了沉浸在痛心自责中的纪与阳。
反正最后也没怎么,没罚劳动,没叫家长,就夏尽当着全班面念了一份检讨。那检讨写的啊,含义深远,内容渊博,文辞精妙……什么都好,就是纪与阳在底下哭声太大了,听不太清。
纪与阳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再也没叫夏尽给他做过弊了,课后补习倒是常有。打那以后,夏尽排第一,他就排第二,夏尽要是考99,他决考不了100。
只有那么一次。
要说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十一中是最好的初中,专门往一中大门里送孩子,献祭童男童女似的。这么一说,也就能理解十一中小升初考试选拔严格了。他们只考一门数学,但是题特难,难到掉头发——对着卷子揪下来的。
纪与阳坐在十一中初一一班的考场里,前面是夏尽趴下去的后背,蝴蝶骨把浅蓝色校服撑起两道山脊。五月底的风清爽舒适,纪与阳托着下巴发呆,从着急到伤心再到木然,挨个儿滚了一遭,甚至还有点遗憾不能跟夏尽再做同学了。
要有人欺负他咋办啊……
他正忧愁地想着,前面的夏尽就掉了块橡皮,纪与阳看着他弯腰的动作,手条件反射就贴到桌肚下方,果不其然收到夏尽千里送的鹅毛。
BBACA,DABBA,CADDB,ABADA,6,23,20%,158,0。1……
一片轻飘飘的卫生纸,连大题都满满当当。纪与阳捏着一角,心中默念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富贵险中求,抄就完事儿了。
最后他俩一起进了十一中初一一班,纪与阳一个熊抱把夏尽撞在怀里,抱着他的腰转了五六圈,不知道还以为拍偶像剧呢,嘴里还大喊:“夏夏!你太好啦!”
“……我不好。”夏尽被晃得头晕,伏在纪与阳肩膀,蚊子叫似的回了一句,也不管纪与阳能不能听见。纪与阳衣服上全是柔顺剂的薰衣草味儿,他又晕又醉,不知自己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