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刚刚过来没有什么问题,可我实在担心极了,还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端着空药碗的宫人迎面走过来向我请安,我又惊又怖,连忙进殿。天子躺着,面色还是重病的灰败,一走近就能嗅到腐朽的气味。
他已经很虚弱,睁眼瞧见我几乎话都很难说,但很勉强笑了。“明珠。。。。。。”
我强忍着害怕坐在床沿,握住他勉力抬起的手。干枯如柴,他瘦的脸颊都凹陷,看起来又可怜又可怕。“爹爹。”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堂主让我来,是预知亦或是设计了天子的死,还是单纯想要支开我?
可天子刚刚服药,而今日轮值的医官不知为何一个都不在,除了老堂主没人知道天子喝了什么。他深深呼吸几次,面色有些发红。我以为是他被这厚重被褥压着喘不过气来,小心道:“爹爹要不要起来坐坐?”
天子轻轻摇头。他喘匀了气,道:“明珠,你要乖。”天子拿很慈爱的眼神瞧我。“爹本想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儿郎作夫婿,给你建公主府,让你永远都高高兴兴的。可是爹要耽误你了。”
国丧三年,不许婚娶。我明白天子大限已至,此刻是回光返照了。“爹爹胡说,我不要什么最好的儿郎!”
“也罢,明珠喜欢谁就是谁,好不好?只要你高兴。你要听你——”天子停顿了片刻,“听你阿兄的话。爹吩咐过他了,不许他欺负你。你弟弟他还小,你要教导他。”
我勉强道:“教导三弟是爹爹娘亲的事,明珠不管。”
“你母亲。。。。。”天子几乎是微不可查地叹息,“她太好胜了。但太多事情,再算也赢不了。”这话似有所指,我怀疑他对继后的手段有所察觉,但也许是这些年的总结。到最后,他还是只拿“好胜”形容她。
“爹爹输过吗?”
“爹一辈子都在和你祖母赌气,这次又输了。你祖母看人比爹准。”天子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可谁都犯过错。明珠,你上回摔坏了镇纸,是不是?”他的脸色又阵阵发青,看上去喘气更艰难了。
德昭说过要亲自赔罪的,我原想不提,可是眼下不得不说:“我知错了,下回再也不了。爹爹不要生气。”
“不生气。明珠,你乖乖的。”
“我一定听话。”我几乎是噙着眼泪说。他的手还在我手里,可是我几乎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在慢慢离开我。一个生命在我手里流逝。
他微微一笑,阖上了眼睛。內侍跪下探了脉,突然跪下大哭起来:“陛下!”
我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此时此刻,我不再觉得害怕。尊为天子,死时身边没有爱护半生的妻子,没有生养抚育他的母亲,没有寄予厚望接替江山的儿子,没有忠心耿耿的臣子,只有在一个月前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和命运和解,接受自己和母亲抗争的最后一次失败。
而他心心念念视作掌珠的女儿,还怀抱着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天真地设想着与父亲的重逢。德昭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并亲自诉说悔意,这将是她再也不能挽回的遗憾。
盔甲碰撞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从隐隐约约到近在咫尺、迅速包围大殿。门被大力推开,我几乎要担心会惊醒榻上人。继后和蜀王走了进来,一小队禁军迅速涌入四处翻检,我猜他们在找遗诏。
继后居高临下看着我。“陛下驾崩前是否告知你继位于何人?”
这个语气,绝不会是对着她的女儿。她大约已经识破了我不是德昭,而我也自知绝无可能蒙骗过一个母亲。“陛下说传位于端王。”我想殿内的禁军能听到。
继后锐利的凤眼眯起,冷笑:“将德昭公主押回寝殿,不许任何人出入!继续找,务必找出遗诏!”
我被困在了空无一人的华丽宫殿。簌簌和瑟瑟还在太后处等我回去,她们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无从帮忙。门外,窗下,都是禁军,我插翅难逃。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等。等真正手持遗诏的人出面,等端王召集群臣控制禁军,等一切尘埃落定。太后喝下老堂主开的药了吗?奚茯苓听到老堂主对我说的话以后,有没有派人告诉卫湘?闻老先生到底为了谁下手?他的动作和周老先生是否有关?先生又是怎么知道那位被抹去的皇子?还在金陵的阿翁,究竟要做什么?
这一个又一个的疑团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我想起公子来。月余未见,不知他情形如何。他曾说要来接我出去,那会是什么时候?
第40章【结局】(上)
继后既然识破我不是德昭,我这里自然也就断了食水。抱膝坐到晚上,我心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继后不杀我,也不是随我自生自灭,门外安排了禁军防止我出逃,那想必是还维持着德昭公主尚在的假象,也许会拿我要挟端王也未可知——毕竟是手足,德昭和端王感情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