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公子没有答应,说他更中意本部的员外郎。他终于同端王说起陈婆婆的案子。
经过数月的探查,公子顺藤摸瓜发觉当年涉及户籍伪造的官员如今还在户部,并且已经是侍郎,如今支持蜀王。公子说他既然帮忙伪造信息,必定也是知情人,倒可以借着刑部查案的门路进一步查访,倘若查出些问题,也是对蜀王的打击。他几乎可以确定陈婆婆是因为知道某件秘辛,这才遭人灭口。
公子去见端王的时候我就和无痕说话。她总是在说端王,满面是温柔春色。而我静静听着,透过无痕看到自己——我从前和陈婆婆林伯他们谈话,包括给家里写信的时候,不也是总在说公子吗?
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对公子如同无痕爱慕端王一样的事实。任谁被公子这样对待,都会喜欢公子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情随心起,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表露出来——尤其是不在卫湘和公子他们面前表现。无痕说暗自立誓此生不嫁人,愿意侍奉端王和将来的王妃到老;那么我也可以做到。可是想到公子身边会出现一个得到特殊对待的姑娘,我就觉得心里酸到冒泡。好在公子还年少,又孤身在金陵,这个问题还不算迫在眉睫,我可以暂且搁在一边——及时行乐,这是不愿意戒酒的周先生教我的。
今年的除夕宫宴公子也受邀了,因此我就在院子里同其他仆从吃了饭,坐在熏笼前等公子回来守岁。
杏儿依着我,咕咕哝哝说些趣事;我昏昏欲睡,不停地被她推醒又打盹。
“姐姐怎么这样困?我们去外头放烟火吧?”杏儿把我扶起来来回回摇,我一时收不住撞到她额头,她“哎呀”叫了一声,我也清醒了。两个人又是捂额头叫疼又是笑,连门开了都没听到。
“什么事这样有趣?”公子笑吟吟走过来,站着烘手。
我和杏儿忙起身。杏儿笑着指指额头:“和姐姐撞了一下,都撞红了。”说着同我一起把公子的官服除下,把烘着的家常衣服给他换上。
公子笑道:“果然都红了。”他半闭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
我嗅到他衣服上酒气,又见他脸有点红,笑道:“公子醉了不成?”
“是有些晕。陛下今日高兴,醉得更厉害。”公子闭着眼睛任我们摆弄,“今日先生在家吗?”
我道:“回春堂的堂主回来了,先生会旧友去了。”
“哦?从前倒从未听先生提起。”
“我也不曾听林伯说起过。公子既然头晕,不如就不守岁了罢?”
公子笑笑:“要守。给我碗醒酒汤,坐一坐听你们说说话就不困了。”
杏儿答应了一声:“那我这就去厨房。正好也该把点心取来了。”
她出去了,我把公子官帽取下替他整发,他突然说:“你怎么手这样冷?”说着拉住我搭到他太阳穴的手,覆在额上,手却依旧盖着不动。“这样我清醒些。”
我抽出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很快手就和脸一样热了:“公子的确是醉了。”
他阖着眼睛,当然看不见我的窘态。“顺便替你捂手。今年的冬衣不够厚吗,怎么你一入冬就手冷脚冷?”
我轻声道:“手冷是真,公子怎知我脚冷?”
他笑笑:“你时常跺脚,不是冷是什么?”
手既然已经温热,我抽了出来,继续整理发冠。“大约是寒气重的缘故,我听大姑娘说她入冬也这样。”
公子睁了眼:“过些日子请奚姑娘来瞧瞧。”
我道:“奚姑娘忙着看诊,还要给太后请脉,这样微末小事何必麻烦她?”
公子道:“这如何是‘微末小事’?”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过来瞧我,“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今年上元,我送一个琉璃灯给你好不好?我认得一个老师傅,原是殿中省的,他会做这个。”公子想不起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先哄我。可他这样,我更觉得眼睛发酸。他待我越好,我越觉得将来处境艰难。俗话说“登高必跌重”,现在被捧得越高,将来心就摔得有多碎。我不敢想了。
见公子一直瞧着我,我勉强笑道:“公子不必这样。不过是个灯节,玩一天就放起来积灰,不值劳烦人家师傅。”
公子道:“你高兴了我方才高兴,当然是值的。”
“我高兴了公子才高兴,这是个什么道理?”
公子低声道:“你高兴,我瞧着欢喜;你哪日不笑了,我就悬心,非要想法子你笑了才能睡着。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我也不明白。可知这世间许多事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他看看我,竟然有些委屈。“你许久没有叫过我‘明珠’了。多日来你总疏远我,有话也不同我说,反而和杏儿他们说说笑笑。我若哪里做错了,你尽管说,我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