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刚刚二十多岁的张大力,这几天心里一直非常的充实。
张大力是陕西太白县人,万历四十四年,陕西、山西、河南遭遇大旱。原本给一个大户人家做长工的张大力,当年家中颗粒无收,既交不起东家的租子,又没有活命的口粮。不得已,和几个青壮一起投奔了山上的土匪。
从小务农的张大力,虽然没受过什么教育,一辈子二十年呆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见识。但是生性朴实,脑筋却灵活的张大力知道一个基本的道理,不管你是东家还是土匪,没有粮食,这日子就过不下去。所以,当发现在土匪窝里也没饭吃的现实之后,就偷着跑下山,加入流浪乞讨的流民队伍之中。
几年流浪下来,靠着灵活的脑筋,张大力侥幸活命。在原本的流民队伍被官府驱散之后,加入了这伙原本有千八百人流民队伍。在从陕西到湖广的路上,遭遇了各路土匪的劫掠和各地官军驱赶之后,这伙人剩下只有不到四百人,流落到了枝江县境内。
不过,虽然枝江县没有遭遇旱灾,可是天候也不正常,当地的农业也损失严重。本地的农户都糊口无力,自然,这些流民也讨不到什么东西。三百多人,托了湖广四季常青的福,还能在野地里弄些野菜杂草为食。半个月下来,又有几十人冻饿而死。
张大力原本心中绝望,甚至起了拉杆子做土匪,抢劫吃食的心思。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保佑,遇到了王书辉派遣管家们来招人干活。
张大力是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待遇的。到了地头,管家们先是发给每人两大碗热乎乎稠乎乎的白米粥和一大碗肉汤,让这二百多男女老少,几十年来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吃饱。之后的在大冬天里的江边上,冷水洗澡搓泥,虽然有些遭罪,但是搓洗干净之后给发放的棉衣棉裤和样式奇怪的衣服裤子,却张大力和这群流民们兴奋不已。张大力发现,东家心细的很,连贴身的衣物和袜子棉鞋,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
不过张大力毕竟和那些普通的流民不同,他是做过几次土匪,在土匪山寨那种险恶的地方都能全身而退的人。他从小到大也做了十多年的佃农,别说见过,都没听说过天底下有这么好心的东家。所以,一方面他为自己几天来能够吃饱穿暖而心满意足,另一方面对东家给予的这种优厚的待遇而惴惴不安。
之后的几天里,无论是在几个管家的带领下盖一种奢侈无比,全是铁皮做的房子(彩钢活动板房),还是给盖好的房子里,用一种奇怪的平整无比的灰色石板(水泥预制板)和一种灰色胶土(水泥)磊炕,或者是推着巨大的石碾子,压着三合土平地。见过了这些神奇的东西,反倒更加重了张大力心中的疑虑。
可是当少东家(王书辉)向大家宣布,这些房子都是发给流民们住的,张大力这个穷光棍,也分到了一座两丈长宽,里面炉炕齐全还预备好了棉被棉褥的房子的时候。张大力的疑虑全都不翼而飞了。他心里想着,如果东家能够一直这么待自己,一天三顿的干饭肉汤,四季的衣服,还有自己的房子住。那么即使东家是个大土匪头子,是要造朝廷反的贼人,自己的这条贱命大可卖给东家了。
所以,在这种认识下,原本心存疑虑的张大力,自发的变成了王书辉的拥护者,开始积极的出力,卖命的干活。虽然没有被选为一等家丁,但是也当上了一个二等家丁小队的队头。
张大力穿着和其他的二等家丁一样新发的涤卡布做的明代样式的灰色衣裤,不过因为是小队头的关系,可以在右胳膊上带上一个带着一道红杠的袖标。虽然只是这么个小小的不同,但是带上这个袖标之后,他发现普通的二等家丁们,看到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些恭敬。这让张大力心里居然产生了些做上了官儿的威风感。
今天大东家出门办事,上午的时候,在各个小队头的带领下,跟着少东家练了一上午的站队、开步。因为张大力头脑灵活,第一个掌握了左右,最先按照少东家的要求完成了动作,又被少东家在大家面前,好一阵夸赞。
张大力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原本以为不过上脸面上有光,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同桌的小队头面前,张大力还多领到一块巴掌大的大肉片子和一个小水晶杯(玻璃杯)装的一两白酒。少东家也到他们这张桌子上,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这脸上的荣光和肚子里的实惠,不禁让张大力对王书辉感恩戴德,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忠心为少东家尽忠效命。
就在王书辉收到明朝末年第一个土著心中的效忠的时候。几里地外的枝江县衙里,大管家刘怀一在朱由梓的示意下,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现代礼品盒,轻轻的放置在枝江县知县唐文光和朱由梓之间的桌子上。
朱由梓看到唐文光眼中的询问之意,带着矜持的笑容对唐文光开口道,“贵县虽然公务繁忙,与我不曾有缘相见,但是贵县在枝江执政,素有清廉爱民之美誉。我虽是山居野人,但也听闻了贵县的美名,故而今日放肆了些,直接前来与贵县一见,以表心中钦慕之情。这是一件南洋玩物,不成敬意,不过是小小的表达我一番敬佩之情而已。”说了这话,朱由梓轻轻的打开了礼品盒子。
晶莹剔透、做工精细的现代玻璃茶具,差点亮瞎了唐文光的钛合金狗眼。唐文光小心的拿起一个玻璃茶杯,在光线下仔细的观瞧,完全沉迷在这个充满了工业美感,毫无瑕疵的玻璃茶杯的精致美丽之中。直到旁边的师爷先从这个茶杯的冲击中解脱出来,看到了大管家刘怀一眼中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出声咳嗦提醒的时候,唐文光才发现自己过于沉迷,居然独自玩赏了好一会儿了,冷落了朱由梓一盏茶的功夫。
唐文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咳嗦了一声,说道,“世子真是过誉了。下官身为知县,为天子牧守生民,不过是职责之内的事情,怎么当得起世子这样的称赞呢。呵呵,世子这般重礼,下官心中实在有愧啊。”这就是封建官僚的贪婪了。唐文光言语中只说受之有愧,却丝毫没有提到不收礼品的意思。
朱由梓看着唐文光心虚的笑容,心里清楚,这等奇珍异宝,哪是唐文光这种小小的七品县令承受的起的。不过既然自己的好女婿一心为自己复兴家业,毫不在乎把这样的宝贝送人,他也就承情了。反正在朱由梓心中,自己的家业也是好女婿的,自家人也不用瞎客气什么。
朱由梓笑着对唐文光说,“贵县也知道,我这等山居野人,平日里多是操劳凡俗之事,不比贵县进士清贵。这等异宝本是家中远亲所赠,我这等俗人哪有贵县这般雅风仙骨,品的出其中真味呢。呵呵,贵县不必过谦,收在家中放心赏玩吧。”
唐文光听了这话,立即吩咐下人将礼盒送回县衙后的家中,这才回过神来对朱由梓说,“世子拨冗前来,定然是有许多教诲要吩咐学生的,还请世子指点。”
朱由梓听了这话,明白唐文光的意思,也不说话。站在朱由梓身边的刘怀一开口说道,“我家世子近日要修整宅院,为山居的别园没有官府的凭证在手,心中忧虑。又想着别园狭小破败,需要近处的土地填补,这才想着前来县衙与知县大人交涉。另外,我家世子的远方亲族要在枝江县安家落籍,也要劳烦县衙一下。”
唐文光听了这话,心中松了口气,原本想着枝江王庶人花了这样的大价钱,不知道有多大的事情要他来办呢,原来不过是为了些毫无价值的破宅荒地的地契房契和给自家的亲戚落籍啊。心中安稳的唐文光立刻吩咐师爷张守义说,“烦请张先生带着刘先生,去户房将手续办了。刘先生既然是为世子打点家事的,先生好好把刘先生介绍给衙内的各处,以后世子家有什么事情,请刘先生前来吩咐就好。”
这边朱由梓和唐文光喝着茶说着话,那边刘怀一在张守义的带领下,与县衙内的佐贰官和各房的吏员、两班皂隶们交涉起来。在知县的面子和王府的银子的双重攻击下,除了对枝江王府心中存有敌意的枝江县县丞之外,其他的主簿、教谕、典史、巡检等佐贰官加上六房书吏和两班皂隶吏,在银弹攻击和师爷的暗示下,都与刘大管家亲切的结交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在刘怀一圆润的手段下,这群官吏都和他称兄道弟起来。自然而然的,王书辉的落籍和枝江王别园附近的地契房契,轻轻松松的就办理了下来。
刘怀一办完了事情,又按照王书辉的嘱咐,请托县衙的吏员们为他找一些木匠、铁匠、泥瓦匠等各种匠人,并暗中许了每介绍来一人,就给一钱银子提层儿的好处。这样的好处,让那些县衙中的小吏们心头火热,恨不得立即就出去找人。
一通折腾下来,中午的时候,朱由梓来到县衙的任务才全部完成了。带来的银子居然只花了不到三百两的样子。在心满意足中,朱由梓推掉了唐文光的午饭邀请,登上了回家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