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次李贤可算得上是杀人如麻,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道:“太上皇和陛下大约这几天就要回程了,若是他们回到洛阳之后宗室皇族一体诉苦,会不会……”后头的话就是上官婉儿不明说,武后心里头也清楚。丈夫李治的脾气她清楚得很,看似优柔寡断,但要杀人的时候却极其狠辣。当初借着立后的事情铲除长孙无忌一党,外人固然都认为这是她的手段,可她自己却清清楚楚地明白,这其中所有的经过都是她和李治一起策划实施的,她确实在杀长孙无忌的事情上施加了压力,但如果李治没有动杀心,一切又怎么会如此顺利?“太上皇那一头不用操心,他即便是震怒,那也只会是一阵子的事情,而且多半是对那些皇族宗室。你年轻,不会记得他当初一时义愤在赏赐皇族的时候故意厚此薄彼。李家那些人太让他失望了,有胡作非为的,有野心勃勃的,他只不过不好动手,如今贤儿代替他做了那些事情,他只怕是心中高兴还来不及,最多也就觉得面子上下不来而已。”对于丈夫武后具有极高的信心,但是对于李弘的想法,武后便不得不仔细考虑了。倘若说李治一直表现得宽厚大度,那么,李弘就属于那种由内而外的仁德之君。只不过,以仁义治天下虽说一直为人鼓吹,但君王若是过分仁德了那绝对不可取,这也是她始终对李弘这个儿子抱有疑虑的原因。“至于弘儿那边……我这个作母后的还比不上贤儿,你去找贤儿,让他早些作好准备。这一次可不像以前那么好蒙混过关,虽说他是监国,但这样杀人,兄弟俩之间难免会有疙瘩。”上官婉儿匆匆来到东宫的时候,李贤正在接见刚刚从刺史任上回来述职的姚元之。两人这都十几二十年的老交情了,虽说除了好友的关系,还有压榨和被压榨的关系,但这次毕竟好久不见,公事之外就开始说到了私事。结果,姚元之忘乎所以地没好气在李贤肩头打了一拳,这忽然就瞥见了门外呆若木鸡的上官婉儿。情知这一对男女虽然年龄相差不小,但似乎总有些乱七八糟的情愫在,再加上刚刚自己做出了某些很不合礼数的事,所以姚元之哪里敢多呆,慌忙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临走之前还不忘把大门也捎带着关上了,甚至还朝李贤挤眉弄眼了一阵。“师傅,你找的未来宰相怎么这么一副光景!”李贤见上官婉儿一上来就是嗔怒的面孔,顿时笑呵呵地说:“你别看他刚刚那个样子,在下属和外人面前却是不苟言笑,一向被人称作沉稳,就是老上官也是称赞有加。不说他了,看你这满头大汗跑过来,什么事那么急?”上官婉儿心中只有一个李贤,哪里会真的在意姚元之究竟是什么秉性,撇了撇嘴便把刚刚武后交待的话给复述了一遍。她话还没说完就敏锐地注意到李贤脸色耷拉了下来,不禁异常奇怪。都说李六郎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天塌下来眼皮也不会眨一下,怎么忽然这副模样?武后能够想到的事情,李贤当然也能够想到。事实上,他压根不担心自己那位老爹,因为李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武后的同类人,只是比较反复无常而已。至于李弘当太子的时候是标准的贤德太子,当皇帝之后是标准的仁德皇帝,反而这一关比较难过。这确实不是想忽悠就能忽悠过去的!处理公事之外的空闲时,李贤几乎都在考虑这件事,结果是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唉声叹气地跨进自家大门,走到半路上撞见那甜甜蜜蜜的一对之后,他总算是有了主意,招招手就把李令月和慕容复给叫了过来,板着脸端起了兄长的架子。“虽说那些规矩什么的实在没必要遵守,只不过你们两个也好歹收敛一些,毕竟洛阳刚刚死了那么多人,接下来还有一批要长流天南地北,你们老是恩恩爱爱地出现在街头巷尾,这不是作人家的靶子么?再过几天父皇五哥他们就得回来了,虽说母后已经首肯了你们的事情,但终究还得过那两关,到时候要是出什么问题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对于这种事情,慕容复只有点头的份,李令月却不答应了,赶紧上来死缠烂打。要说慕容复毕竟不是汉人,虽说大唐向来对番人番将很是优容,时不时将宗室县主嫁过去,但嫁公主的前例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文成公主和弘化公主昔日也是宗室女,并不是帝女。李贤满口答应帮忙游说,但同时亦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让李令月亲自出发去迎接正在回程路上的李治李弘等等一行。“一来你可以把你和慕容的事情先挑明了,二来你一直都在洛阳,最近这些事情你应该都清楚。我不管你是添油加醋还是怎么的,务必把事情解释清楚。”李令月眉头一皱,旋即恍然大悟,指着李贤的鼻子便嚷嚷道:“原来六哥你是担心五哥和父皇回来之后怪你杀人太多!哼,别的事情我没本事,这件事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就凭那些人居然敢在老虎头上拔毛,让我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杀几十个算什么,我还想把他们都杀了呢!有我出马,六哥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看到李令月兴冲冲地把慕容复拉了走,仿佛根本没把自己刚刚的警告放在心上,李贤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一对要是真的成了婚,他那个便宜徒弟会不会被李令月吃得死死的完全不能动弹?照如今这个情势看,那还相当有可能……当他看到自己那一大堆儿子女儿的时候,这些疑问很快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倘若是有钱有势,这儿女还是多多益善,至少听那些温温软软的声音叫爹爹,绝对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最大的李嘉看上去已经是一个英挺的少年,最小的两个孩子还只是刚刚会爬,还有一个正在母亲肚子里还未降生的孩子。掐着手指头算一算,貌似他的儿女们已经光荣地突破两位数了。就像屈突申若说的那样,为了娇妻儿女们,杀人算什么?想到这里,他心情大好地上前抱起了末儿打了个圈子,把人放下地来之后就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下子园子里尽是他爽朗的笑声,虽说莫名其妙,但一群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们还是各自高兴了起来,就连孩子们也是嘻嘻哈哈的。愁眉苦脸的模样,果然不适合李六郎。一个父亲的思量如果说初冬的天气是乍暖还寒,那么,初秋的天气无疑仍带着夏日的燥热,尤其是对于赶路的人而言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从气候宜人的骊山脚下出发,在路上仅仅走了两天,李治就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犹如老小孩似的闹腾了很久方才睡下。安顿完李治,三兄弟便聚在了一起,李显和李旦对打双陆,而李弘则心不在焉地在旁边计筹。一连半个月,他都睡得不太好,而且眼皮子几乎天天都跳个不停。自从母亲那一天莫名其妙撇下他们匆匆回洛阳,他就感到事情不对劲了。不,应该说上一次母亲问他要走了一件常穿的黄袍,他就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苗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在羽林军的严密保护下,几乎没法收到任何消息,再这么下去,那几乎就和软禁差不多……等等,他怎么会想到软禁这么一个词!正在懊恼的李弘猛然间警醒过来,却发现两个弟弟都在那里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他连忙借口太累站起身来,说是要到外头走走。李显原本就是个粗心大意的,李旦也难得来了兴致,因此都没在意这些,起身目送李弘出去就双双坐下继续鏖战。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李弘走出去的背影中,萧然中带着几许落寞,那身形仿佛显得更瘦削了。天空中悬着一轮大大的明月,皎洁明亮,哪怕院子中没有点灯,也没有点上火炬,在月光下仍然是显得亮堂堂的。李弘在一棵槐树下头站定,仰头望着天空中的明月,忽地又转向了那璀璨的群星。自从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太子,迟早有一天要挑起整个天下,因此早早地在太傅的教导下学会了看紫微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