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之仁……看着武后这么一个女人说妇人之仁,还他娘的真有凉飕飕的感觉,怪不得人家说什么最毒妇人心,就连孔夫子也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而这种只剩下母子俩面对面的情形对于李贤来说实在不怎么陌生,他也没什么发怵,索性把武后搀到了坐席旁,自己一屁股盘腿坐了下来。“不管这事情是不是母后你的谋划授意,此次参与这件案子的所有宗室皇族,该杀的杀,至于那些受牵连的,该流放的流放,该除爵的除爵,我决不会手软。江都王和琅玡王居心不良,当然也不是一点罪过没有,只不过给他们扣上谋逆的帽子……”“这才会逼得宗室们更加上窜下跳!”武后忽然打断了李贤的话,那面上露出了非同一般的凌厉:“太宗皇帝昔日也曾经和建成元吉当过和睦兄弟,但是为了皇帝大位最终却还是免不了生死搏杀。你五哥不是有魄力的人,你七弟八弟不是有野心的人,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的亲兄弟,但是,李家的其他人却不一样!你以为当初李承乾的野心是怎么来的,那是汉王李元昌一而再再而三挑动起来的!”“太宗皇帝固然是流了几滴伤心泪,可那又如何?哭归哭,杀的时候手软了吗?倒是李承乾和李泰乃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只是贬了。若是他们后来还在世,长孙无忌当权连吴王恪这样的人也杀,也不会放过他们俩。长孙无忌乃是他们的亲舅舅,那时候面对太宗的询问尚不曾留情,你和那些人的血脉关系已经淡薄得很,同情他们作甚?”武后接连两番话砸上来,饶是李贤预备洗耳恭听,这时候也被砸得有些狠了。他确实准备杀个十几二十个,但武后居然在这十几二十个之外还准备株连,这种魄力实在是高于他的水准。想当初太宗把高祖迫了退位之后,对自己那些庶出的弟弟还是都很友爱的——当然也没少提防他们。而他如今和亲兄弟们也都很要好,那些堂兄弟叔伯们真的要都撸了?“纪王李慎和曹王李明和你不错,他们这两支可以都留了,韩王李元嘉虽说老糊涂了,做过不少傻事,但看在他这个宗正卿还算听话,就留着他好了。至于其他宗室,只要是看不顺眼的,趁这个机会统统打掉!皇族的人太多太滥,你明白吗?”他这位强悍的老妈如今虽然没有自立为女皇的打算,但已经准备剪除李唐皇族这些枝枝叶叶了!不过说实话,病虫害的枝条,是得除掉一些!李贤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沉声道:“母后说的这些我都能同意,但这名单我来定。”“你来定?”武后怀疑地看了李贤一眼,忽然想起日前听到的某些流言,一下子又沉下了脸,“你办事情我大体还是放心的,只有一条,办完事情不许撂挑子。我不妨和你说实话……”她微微顿了一顿,随即语重心长地说:“太医说你父皇……也就是这几年了。你五哥身体底子太差,虽说如今已经调养了过来,但若是遇到大悲大喜之事仍难保万一。你别忙着摇头,你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储君,这次就算是有人行拥立又怎么样,你坚辞不受,谁敢说半句!”而跟在这句话之后是一句更重要更语重心长的嘱咐:“放心,有我在!”当听见这短短五个字的时候,李贤心中是五味杂陈啥感觉都有。这就是武后,他的母亲,大唐的太上皇后……是不是异日的女皇还未必可知。六郎,大家都支持你!武后回来了!这样一个消息犹如冬日寒风一样席卷了洛阳的大街小巷,一般的小民百姓还只是咂嘴惊叹一回,可越是高贵的人,对这个消息就越是敏感,尤其是被这几天抓人抓得心惊肉跳的那些个宗室,当听说武后一个人回来,而太上皇皇帝父子全都还在骊山享受悠闲的假期时,全都是面如土色。纵使是李元嘉这个自认为什么事情都没干,什么浑水都不曾掺和的宗正卿,面对这些天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监房,那眼皮子也是一直跳个不停。他这个时候反倒感慨起虢王那几个家伙的好运来,若是那些出了名嚣张的家伙先头没关进去,这回肯定得上断头台。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这个宗正卿虽说好比是李贤的喉舌,但总比别人自在。于是,这位年纪老大的亲王便换上了正式的行头前往宫中求见。结果,他的热脸却贴了个冷屁股,一向对宗室还维持着表面客气的武后居然说路途劳顿暂时不见外人,他只好讪讪地转到东宫。这一回却顺利得很,东宫官员见到他全都是一口一个恭恭敬敬的韩王,就是李贤本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也是笑脸立起相迎,总算是安抚了他受伤的心。既然人家客气,韩王李元嘉倚老卖老的性子便又发作了。寻思自己乃是如今宗室中名正言顺的带头人,他坐定之后便预备替那些被牵连的无辜人士求个情。“六郎啊,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大太可恶,那几个首恶和策划的家伙着实不能放过,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只不过,宗室皇族中人心惶惶,我家里的门槛都快要给人踏破了,毕竟我李唐皇族那么多人,彼此间姻亲关系原本就复杂,若是株连起来只怕少说也有百多人,你看是不是让老上官……”虽然李元嘉说到这里就顿住了,但这求情的意思李贤还是听出来了。他原本是不想株连的,可是武后把一堆堆确凿的罪证全都撂在他面前,指出那些所谓无辜人士这些年的斑斑劣迹时,他这心里也着实恼怒了。人前道貌岸然,人后男盗女娼,这种情形多了,可以容忍;但人前毕恭毕敬,人后却暗藏祸心,是可忍孰不可忍。给脸不要脸的人,留着又有什么用?“叔祖说的原本是正理,论理我应该听的,但是……”李贤晒然一笑,从桌案上拣出一个卷轴递给了韩王李元嘉,示意他打开来看,“先头处置了虢王他们几个,我原本只是想宗室能够在长安洛阳过富贵日子,兴许就不会为非作歹了,可是你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就算某些号称无辜的人这次没有谋逆,可是他们先头做的某些事情还少吗?”“餍镇,居然还有人用餍镇之术!十几年前那次餍镇闹得沸沸扬扬,险些动摇国本,这其中居然也有某些宗室的功劳!”李贤忽然咬牙切齿拍案怒喝,正在埋头看案卷的李元嘉给吓了一大跳,这通篇浏览下来更是汗流浃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初某件事情安排得并不单纯,甚至还曾经谋划过把武惠娘送入宫,设法让他的皇帝侄儿看上她,到时候再编排乱伦等等流言。尽管这件事情半途而废,又被李贤拆穿,但做贼心虚总是有的。比起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子侄晚辈,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到这几年的安逸日子,他只能咬咬牙,满脸堆笑地问道:“那六郎的意思是,要借着这一次的事情,好好清理一下宗室?”人家既然知情识趣,李贤也就不用继续敲打,又丢了一个卷轴过去。那上头是他昨天熬夜定下的名单,内中林林总总有上百人,几乎一网打尽了曾经稍有劣迹的所有宗室。至于那些真正的老实人,他则是列在了另一个名单里——那是之后要褒扬封赏的对象。不得不说,皇族还是老实一点的好。原本就出了通身大汗的李元嘉在看完了名单之后又是一身大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六个儿子都不在这一行列,就连和他交往密切的几个也都免遭劫难。料想李贤是在示好,他便再无犹豫,立刻义正词严地表示自己这个宗正卿一定会好好行使职责。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试探着问出了自己某个最担心的问题:“六郎,这太上皇后忽然撇下太上皇和陛下独自回到了洛阳,这大家都很有些忧心忡忡。不是我多事,毕竟先头羽林军那件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这要是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