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就觉得李治的肩膀一僵,索性放下了手,从后头转到了前头,在御座旁边单膝跪了下来:“但是,父皇,以前于太傅给五哥讲课的时候,儿臣曾经在后面听到过一句,为君者须有容人之量。父皇乃是天子,富有四海,若是以计较臣子失仪而降罪宰臣,传扬出去名声未免不好听。儿臣知道父皇身子不好,还请先消消气,至于处分之类的事,不妨待心平气和之后再议。”他一边说一边坦然抬头直视着李治的眼睛,见那漆黑的瞳仁当中看不出一点情绪的端倪,心中没来由一悸。幸好幸好,他没有傻到去当那个火上浇油的人,否则就算李义府倒霉,他这个当儿子的未必就会好过。“你能够识大体,朕也就心安了。”李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刚刚那两手很是不错,只是你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从哪里学来的?”李贤没提防李治忽然问这个,愣了一下便连忙答道:“回禀父皇,儿臣那时演练宫女的时候,正好缺一个年长的头领,后来就选中了蓉娘,由母后把她调了过来。她一向精于按摩之技,所以儿臣没事就学了两手,谁知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蓉娘……”李治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朕想起来了,昔日韩国夫人曾经和朕提起过,有这么一个擅长此技的宫女,她几乎为此把人要了过去,可惜她没福……她如今在你宫里执役?”好好的忽然扯到了韩国夫人,李贤便有些担心李治开口要人,心中暗自后悔刚刚不该卖弄。但老爹既然开口问了,他只得答道:“是,母后当初给儿臣的阿萝如今升了女官,蓉娘就成了武德殿的侍女头领。”“唔。”李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当下便伸手在李贤的肩头按了一下,“好了,朕只是刚刚一时气怒,没什么大碍了,你且去吧!别忘了到含凉殿去一次,你母后如今有孕,你也该陪她多说说话。”出了蓬莱殿,李贤认命地长叹一声,没奈何地往含凉殿而去。要说这两座大殿的距离并不远,但问题是,刚刚那场风波肯定有好事的去告诉武后了,他如今再走这么一遭,分明是要再遭一次盘问。出乎他的意料,他一进含凉殿就看到了一幅忙忙碌碌的景象。往日有条不紊的内侍宫女个个都在那里东奔西跑,看到他进来愣是一个理会的都没有。他好容易抓着一个内侍,一问之下登时大吃一惊。武后要生产了!尽管知道这一胎武后应当是顺产,而且肯定又给他添一个弟弟,但是,看到那一张张铁青的脸,他还是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这年头,无论多尊贵的女人,在生产的时候都是最最危险的,老天既然能够让他一梦回到大唐,也不见得不会折腾出一点其它名堂……见闻讯而来的太医和产婆一个接一个进了内里,李贤不禁感到自己在这里很多余。没奈何他只能走到外面,打发了三个内侍分别去蓬莱殿、东宫和承庆殿分别报信,自己又重新折返了进来,虽然他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也没用。这一回终于有人看到了他,满头大汗的阿芊顾不上其他,一把将他拉到了外边,气急败坏地数落道:“这种时候,殿下在这里干什么?娘娘这里有人照顾,你赶紧回去,不管是什么大事,都往后头搁一搁,别再火上浇油了!”李贤忍不住没好气地顶道:“我留在这里看看情况不行么?”阿芊实在没有和李贤抬扛的心情,回头看了看里面的情景,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殿下就是留在这里也没用,女人生产的地方,历来是不许男人呆的,就是那些太医,待会也一样要离开含凉殿!奴婢还要进去看着娘娘的状况,来人,赶紧把沛王殿下带出去!”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内侍围上来,李贤只得无奈地退出,而含凉殿的大门也在他的面前关了个严丝合缝,一派如临大敌的情景。望着笼罩在落日余晖之中的含凉殿,李贤冷不丁双手合十晃了两下——阿弥陀佛,保佑里头的人母子平安吧!不管日后如何,没有母亲的娃,在皇宫这种地方总归是最没有保障的!再说,目前为止,武后这个妈还真是不错。英雄救美,英雌建功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是最终,武后还是平安在含凉殿生下了一个儿子。正如李贤的印象那样,李治给这个儿子起名李旦。除此之外,李治还格外恩准在含凉殿中做佛事,甚至还供奉了一尊玉佛。这样的待遇,之前三位皇子全都没有享受过。然而,包括李贤在内,三个皇子谁都没有表示出一丁点异议,头一次看到幼弟的时候反而全都兴致勃勃。尤其是李显更是兴高采烈,李旦一降生,他就不再是诸皇子当中最小的那个,摇身一变成了哥哥。虽说已经是六月盛夏,但因为生产,武后自然是无法上朝听政。因此,在李治临朝的同时,太子李弘也会端坐一旁听着,群臣对此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惊诧。而自从那一日的君臣冲突之后,无论是李治还是李义府都未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这样一件事,李贤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朝中一片风平浪静的同时,屈突申若的魔鬼训练却还在继续。李贤还能够借助身份成功逃遁,但是,李敬业等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常常一整天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用程伯虎的话来说,那就是打仗也没那么累。这一日,李贤照例策马赶往程家老宅,心里着实高兴得很。原因很简单,今儿个他那位父皇终于正式下了圣旨,以薛丁山为他的伴读。这么一来,名分就彻底定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他完全不用担心煮熟的鸭子还会飞了。正当他悠闲自得地在那里哼着小调,渐渐放缓了马速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叫嚷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往这边冲来,而那个大呼小叫的显然是驾车的车夫。看到这种架势,他哪里不知道马车已经失控。是要按照小说或电视中那样来一个飞马救人,还是保命要紧什么都不去管?眼看马车渐渐近了,他还是没想出一个主意,当下只得狠狠一夹马腹,渐渐让马飞奔了起来。不消一会儿,后面的马车便已经和他并驾齐驱,而且速度竟隐隐有超越之势。虽然这朱雀大街极长,但是李贤很清楚,照这么疾驰下去,十有八九是要出大事的。可是,他的骑术虽然不错,但要在飞驰之中跳到另一匹马上,那几乎是在做梦。那样做的下场不是摔死就是撞死,就算安然落到了那匹马背上,他还没把握能够驾驭住那匹狂暴的家伙呢!而就在他急得火烧火燎的时候,那马车车帘一动,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咦,那不是许敬宗的大孙女……应该是叫做许嫣的?四目对视,李贤分明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股子绝望,心里不由一紧。别说是认识的,就算是不认识,他也不好看着车毁人亡的下场。随手往腰里一摸,他忽然心中一动,今早束在腰里的,可不是从屈突申若那里得来的玩意?还没等他解下那根东西,只听旁边响起一个娇斥,侧头去看时,只见马车那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骑,而伏在马背上的赫然也是一个少女,正是上次和屈突申若同行的苏毓。苏毓完全没有看到李贤,事实上,她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的东西,眼中只有那匹狂燥不安的马。眼看已经齐头并进,她的双脚便离了那马镫,渐渐移到了马鞍上,只用单手拉着缰绳。而她身下的马也像有灵性似的,不但跑得又快又稳,而且和那匹拉车马的距离也缩短到了不足两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