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领神会的李贤悄悄指了指背后的于志宁,结果李弘立刻摇了摇头:“于太傅什么都没说,我上次试探他的时候,他还说什么身为储君,不能偏听偏信。如此柬帖定然是有小人作祟,若是父皇以此定罪,便失了公正。”果然是老成持重,怪不得无论他那父皇还是母后,都用了此人来教导李弘。只可惜,于志宁偏偏算是当初长孙无忌的党羽之一,这身份上就有先天的劣势,禁不住人家泼脏水,更禁不住李义府这样的宰相进谗言。“我不是和你说柬帖的事,而是……”李贤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隐去李义府去见武后那件事,毕竟,如果知道他在武后身边安间谍,李弘指不定会有其他想法,“而是关于于太傅的事,李义府似乎准备抓个错处把他贬出京城。”李弘一下子站住了,他猛地回头看着于志宁,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几乎是下一刻,他就怒气冲冲掷地有声地道:“于太傅学问高深,人品高洁,这太子太傅除了他,天下还有谁当得起!”李贤差点被李弘这话吓了一跳,见四周正好没人,他这才松了口气。再看后头的于志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席话激得脸色通红,显然是有了士为知己者死之感,他很有摇头叹息的冲动——什么样的老师教什么样的学生,要是李弘一直这样直来直去,那基本上东宫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好容易把这师徒两人弄进了房里,李贤还没来得及解释,李弘就向于志宁和盘托出,把当初如何和李贤商量,如何让韩全和王汉超利用那封信向李治进言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一旁的李贤眼看自己的哥哥犹如竹筒倒豆滔滔不绝,原本还想阻止一下,但想到于志宁这人口风向来紧,索性只得随他去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本事李弘这性子是永远学不会的!最后,李弘用一句话结束了自己的慷慨陈词:“总而言之,于太傅放心,你是我东宫的太傅,我决不会让李义府有机会迁怒于你!”良久,只听于志宁慨然长叹一声,忽然向李弘和李贤深深一揖:“太子和沛王的维护之心,老臣很是感激。老臣当初能够留下,正是陛下的看重,如今眼看太子殿下已经长成,又和沛王兄弟和睦友爱,老臣纵使真的贬官去职,也已经无憾了。其实,若是老臣去了,对太子殿下其实有利无害。”有利无害!李贤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眼神也不禁一变——虽然站错队那么多次,但这不是于志宁自己的错,谁要他学问太好,哪个皇帝都想让他当太子的师傅。姜总归还是老的辣,论见识,于老头可应该比他们两只菜鸟大多了!两块大石头的落地“太子殿下,我已经老了,没有当年雄心壮志,哪怕是留在东宫再担任太子太傅,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更何况我身份敏感,朝中容不下我的大有人在,若是太子殿下一心一意维护,只怕更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听到白发苍苍的于志宁说出这么一番话,即便李贤往日对于他并不感冒,心里也不由得感到几许异样,更不用说旁边的李弘了。然而,当李弘要抢前反驳的时候,于志宁却又道出了另一番话。“太子殿下说天下无人可以代我为太子太傅之职,却是言过其实了。至少,如今的西台侍郎上官仪,就足以担此重任。”李弘当然也不会不认得上官仪这么一个人,他很快便回忆起了宫人偷偷告诉他,上官仪为了阻拦李义府而遭其扭打的情形。上官仪在人前向来是风度翩翩,因此他对其印象也相当不错,但一想到于志宁一离京便可能永无相见之日,他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于志宁居然推荐了上官仪!由于于志宁和李弘两个人面对面,仿佛全然忘记了有别人,因此谁也没瞧见李贤古怪的面色。但一惊之后,李贤就立刻释然了——他原本就该想到的,能让于老头看中的人必定不可能是许敬宗之流,而放眼朝中,在学问和人品上勉强还算过关的,就只有一个上官仪了。可是,李义府和上官仪……想到当初李绩所说这两人扭打成一团的情形,李贤就没来由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去了一个于志宁又来一个上官仪,似乎这东宫是注定和李义府犯冲了。当然,要登上太子太傅之位,上官仪少不得会再往上头挪一下窝,这准宰相就要变成真正的宰相了。看到这师徒俩一个赛一个的沉默,李贤顿时觉得如坐针毡,索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这种时候,他这么一个身份插在其中反而碍事。看于老头的模样似乎是铁了心求去,李弘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回来的。而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即使他那父皇母后真的将其贬官,势必不会像当初对待长孙无忌褚遂良那样严厉。不管怎么说,李义府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走了一个于志宁,来了一个上官仪,算起来李义府绝对是吃了大亏!而以上官仪的心性,一旦当上了太子太傅,只怕会比于志宁更尽心竭力,李义府要是再想从东宫打开缺口,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最担心的一件事却因为于志宁的态度而圆满收场,李贤心中犹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当夜睡得自然安稳。次日一大清早,他刚刚来到李宅,就得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由于李绩不在,因此得到内部消息的李敬业自然是唾沫星子乱飞,脸上异常得意:“郑仁泰身为铁勒道行军总管,在敌军遁入大漠之后孤军深入,以至于遭遇暴风雪,一万余军士只余八百。虽然如此,但因为征伐铁勒有功,所以功罪相抵,降职为左武卫将军。”此时,别说李贤听得满心不耐烦,就连一旁的薛丁山也是满脸不得劲,最后还是程伯虎没好气地打断说:“敬业,你没看小薛急成了什么样子,赶紧说重点。现在大家想知道的是薛将军如何,而不是郑仁泰如何!”李敬业却光棍地双手一摊道:“就这些,没了!”没了?李贤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兜兜转转老半天,到了节骨眼上居然没了。气急败坏之下,他刚想质问,猛地却心中一动。郑仁泰这个主将因为冒进而导致损兵折将却不过这点处分,那么,薛仁贵不就……想到这里,他那股子气恼顿时烟消云散,见薛丁山满脸失望,便上前笑嘻嘻地在其肩膀上一拍:“丁山,敬业的意思是,主将都没事,就没有追究副将的道理。我估摸着朝廷也就是申饬你爹几句,大不了也像郑仁泰那样贬一级而已,以后用战功挣回来就是了。”李贤心里头却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薛仁贵坑杀铁勒降军十万,固然是造成了一时的恐慌,但如此一来就避免了降军复叛的危险,省却了朝廷之后屡次征伐的麻烦,自然而然降低了己方将士的死伤。中原王朝对于少数民族从来都是使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这回契苾何力担任铁勒道安抚使,正符合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他那位便宜爷爷太宗皇帝虽说被称为天可汗,但打仗还打得少么?这下可好,他心里头的又一块大石头也落地了,过了这事,薛丁山就再也跑不掉了!自己的心思被李贤拆穿,李敬业顿时气馁,见薛丁山不放心地看过来,他索性点了点头道:“爷爷虽然没有明说,但提过这么一句。”说到这里,他忽然轻咳一声,学着李绩的派头一本正经地道:“让小薛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他爹的事情朝廷自有公断,断然不会自损大将!”“这种话不早说!”程伯虎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见薛丁山神情一松,立刻硬拉着他下去比试。很快,两个人就一个斧子一个长枪在场中打得不亦乐乎。而李贤站着看了一会,正准备自己也下去练剑的时候,忽然被李敬业神神秘秘地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