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王殿下,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如今西北都已经平定,我大唐的外敌已经七零八落撑不上威胁,为何你就偏偏一定要学兵法?”见李绩又是砸过来这样一个问题,李贤便知道这是一道一定要跨过去的门槛。问题是,正面回答一定会引来更多难以回答的难题,因此他便抛出了心中早已预备好的反问。“敢问师傅,如今你已经年过七旬,还能在战场打多久的仗?”窥见李绩表情有所松动,他便立刻趁热打铁道,“如今我大唐确实声威赫赫诸国来朝,但是,师傅是否看到,那些昔日横刀立马的将军都已经老了?师傅,你这一辈的名将已经基本上死的死,告老的告老了,而苏定方薛仁贵这些人也都要老的,剩下的人都是青黄不接!你现在说大唐没有外患,但是谁能说得准将来?”见李绩双目光芒大盛,他立刻不服输地回瞪了过去。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阵子,他终于看到对面那一位叹了一口气。“沛王殿下说出这么一番话,平时那些小孩子把戏大概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吧?”闻听这一句,李贤顿时明白刚刚卖弄过头了。而李绩出了名的小心谨慎,他不会真的弄巧成拙了吧?忐忑不安地在那里等候了许久,他却等到了一句题外话。“沛王殿下和太子殿下的感情一向很好?”“那当然,他可是我五哥!”好嘛,折腾了这么久,原来李绩还是在担心他会威胁到李弘的太子之位!上次已经恐吓了一次还不够,这次又是拐弯抹角的探询。横竖话已经点透了,他干脆不再啰嗦,笔直地站在那里等待李绩最后的决定。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绩霍地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殿下志气可嘉,我便收下你这么一个入室弟子!若是我将来上战场,也会对陛下禀明让殿下随行观战!”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李绩的态度忽然发生这样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李贤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弄清楚这些话的含义,他几乎想高兴地仰天大笑,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然后毕恭毕敬朝李绩施了一礼:“多谢师傅成全!”李绩也不说二话,随手从架子上抽出几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了李贤,沉声嘱咐道:“民间传闻中,学了一本兵书就能够当军师,就能够能掐会算纵横不败,其实那都是荒唐话。我当年出身富户,刚刚入了绿林的时候只知道拼杀,所谓的兵法也是在打仗的时候一点点自己积累的,这几本是前人留下的用兵心得,我当年也都看过,你回去先看看。”师傅赐下兵书秘籍,李贤当然小心翼翼地收了,正想开口要一块包袱皮把这些书包裹起来,耳畔却又飘来一句话。“听说昨天你在皇后娘娘的宴席上说,某位宰相贪好美色私放了犯妇?”李绩居然连这事也知道了!李贤眼珠子骨碌一转,便嘿嘿笑道:“那是因为从敬业大哥那里知道了当初的那件案子,借了酒意就说出来了,谁知道被母后训了一顿。师傅,如果我没记错,昨儿个母后宴请各位朝臣夫人的时候,似乎师娘并不在吧?”这句话一出,他就看到李绩的脸色刷地一变,心中暗自一喜。好容易扳回来一城,他那里肯就此罢休,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昨天敬业大哥说的事情,大约也是师傅你告诉他的?我当时就挺奇怪的,安康楼那胡公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个商人,敬业大哥怎么知道这件事还能牵扯上李义府。”啊咳——看到李绩在那里连连咳嗽,他便知机地不再说下去,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李绩的下文。这一等就是足足一盏茶功夫,他几乎不耐烦了,李绩才终于又说话了。“你说要拿宫女练兵,也并非不可行,这样也可以避免外人说三道四。只是,当年孙武的手段别说是你,就是我亦绝对不及。只不过,旁人只知道令行禁止乃是将帅之道,却不知道令行禁止只是最最简单的。以上压下很容易,但是,心服口服却不是仅仅用威权和军法强压就能做得好的。还是两个字,分寸,这些心得都是前人治军的时候留下的,就看你能体会多少了。什么事都讲一个天赋,你若是没有这个天赋,我多教也是无益。”还真是一个老狐狸,几句话就把干系撇得一干二净,这是哪门子的师傅!人家拜师全都是碰到那种恨不得倾囊相授的名师,怎么自己偏偏碰上李绩这么一个不哼不哈的!李贤竖着耳朵一一记下,心中一边腹谤不止,一边还惦记着李义府那边的事。李猫这两个字他早就听别人提过很多次,既然绰号为猫,可想而知李义府不是一丁点会钻营。昨天他已经当着李义府夫人的面重提了这个案子,估摸着李义府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李义府是招他老爸老妈喜欢没错,但是,老爸念着的不过是李义府帮忙废后,另外还除掉了长孙无忌,感激之情远远不如他老妈武后。眼下老妈那里的主意既然打不得,那么,他就应当在老爸那里动动脑筋了,毕竟,老爸李治才是那真正名正言顺的皇帝哪!先父母之忧而忧,后父母之乐而乐,这是他眼下行事的最大准则,厚此薄彼可是要不得的。好嚣张的人,好大的架子正式成为了李绩的弟子,李贤心情大好,到马场看到李弘正在那里纵马飞奔,不由得一愣。转念一想,他就恍然大悟——又想当然了,虽说他的太子老哥被那些师傅学者轮番轰炸勤学苦读,但是以大唐尚武的风气,这马术总还是不错的,他想看李弘出丑的心思算是落空了。场中四个人的马术都称得上高明,但放眼望去,还是贺兰烟那一身红妆最是好看。如今胡装虽然并不是最盛行,可贺兰烟成天不是骑马就是练剑术,自然不可能穿那种宽松的衣服,那一身质料轻薄的紧身衣裹在身上,还真是凹凸有致,看不出几分青涩。他正在那抱手欣赏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一阵马蹄声,转头一看,只见李敬业和程伯虎双双从马背上跳下,三两步朝他这边走来。“六郎,爷爷都对你说什么了?”李贤正想敷衍,旋即想到此事又不是隐秘,宣扬开来反而更好,便白了李敬业一眼:“什么六郎,论辈分,我是师傅的徒弟,比你们两个全都高一辈,快叫一声师叔来听听!”和李贤厮混久了,无论是李敬业还是程伯虎,都几乎把礼节抛在了脑后,此时李敬业便没好气地道:“我爷爷是王傅,又不是真正的师徒相授。你想真的当我爷爷的徒弟,得从洛阳排到长安,军中想得到我爷爷真传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想当长辈,以后和贺兰成亲,自然就有了!”李敬业这么一说,程伯虎也不禁嘿嘿笑了起来。这两个家伙真是不识相!李贤的脸皮如今极厚,哪里在乎这种程度的调笑。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李绩赠送的兵书,随手一晃便哼了一声:“看到没有,这是刚刚师傅送给我的!现如今我是师傅的入门弟子,当然是你们的师叔!”“什么师叔?”贺兰烟和李弘这时候也一起骑马回转了来,小丫头就听到师叔两个字,立刻好奇地凑上去发问。从李贤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后,她登时大喜,挺起胸脯便神气活现地对李敬业和程伯虎道:“我是贤儿的姐姐,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姨!来,赶紧叫一声小师姨听听!”“好你个六弟,干得好!”李弘也浑然忘了先前的教训,狠狠在李贤的背上拍了一巴掌,结果自然是被震得生疼。一帮人嬉笑了一阵子,李敬业便提议去安康楼,李贤三人自然没有意见,而李弘难得出宫一次,只是犹豫片刻就答应了。外头大好春光,众人自然不愿意憋在车里,于是全都选择了骑马。而李弘李贤的护卫原本就人人高头大马,这样一来竟是浩浩荡荡一大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