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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页(第1页)

“看来,无需老夫帮你认识男人了,老夫无话可说。阿喀琉斯没问题,老夫请了保姆,说不定哪天晚上一锅炖了——别急,逗你玩。其实,老夫也有事跟你讲,你什么时候走,看看是否能喝到老夫私底下设置的小范围的喜酒——老夫打算结jb婚了。”谢不周并无喜悦神色,倒像天黑前自觉走进笼子里的鸡。“和谁结?和原碧?”旨邑故意说出错误答案。“别你妈总点老夫死穴。史今是个好姑娘,不和她结婚,她也不会嫁给别人,所以结不结都是厮守一辈子的事了,主要是缓她父母之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人家嫩嫩的黄花闺女,转眼就被老夫糟蹋四年了——结了婚,不能到处随心插柳,真是亏。”谢不周还是那腔调。“少喊冤,你哪次结了婚规矩过。结婚是对的,别连对女人负责都感到难为情。我知道你是羞愧这个决定迟了,让史今等久了,对她亏。”旨邑又点一次他的死穴。旨邑心里承认对秦半两有一丝不舍,她愿意接受“一丝”这个说法,浓缩且浓烈的一丝,像苦丁茶,若经泡散,可能是一杯巨大的带浓酸苦涩味道的东西。她想起他第一次到她的店里找玉饰,他宛如一条小溪,自然平淡地流向她寂寞的森林,她感到自己是一棵溪边的草,立即弹出了两片新叶。她和他说话,彼此竟全无生疏感。他的一切都很对她的胃口,暗合了她对未知恋人的某些想象(对水荆秋的爱并非油然,而是被他征服)。想到此处,她宁愿相信,对秦半两有一缕不舍。她认为一缕比一丝多,用一缕恰到好处,既没有抹杀内心对秦半两的牵挂,又不至于像绳索那么强大到对水荆秋的情感构成威胁。她想起秦半两就刹不住车,从他们去看古墓,博物馆,到逛古玩市场,吃饭,谈论,以及惊心动魄的近距离接触,仍是心惊肉跳。一种醉感,瞬即麻痹全身。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不愿意去想这意味着什么。她不得不老实回答自己,其实对秦半两的想念,有一绺那么多。她相信一绺比一缕略为丰富,缕还是纤细的,而绺,有时可以为一大绺,但是松散的,不至于牢固到绳索似的对水荆秋的情感构成破坏。她很少这么仔细地想过秦半两。因为离别,她得以如此深入地回想。每次被他攥着手,就感觉整个身体、整个生命都被他攥紧了。他卷翘的发梢,透出一种健康与乐观。有时很文雅,有时像一个西部牛仔。他有着正派男人的言行举止,着装整洁,走路绝不拖泥带水,表情净爽,极严肃又极单纯……旨邑感觉再往细想,有精神越轨的危险。她想去哈尔滨前再和他见上一面——不知他人在长沙,还是贵州。她去湖南大学找他,又不想显得刻意,刻意是危险的举措,是危险的暗示,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雷区。她一路走,一边看周边景致,像个外地人。她想起刚到学校报到时,看见长沙这样的大城市,很是惊愕。现在长沙的一切都已平常。临近湖南大学时,旨邑忽然有点紧张,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见秦半两的准备,于是在毛主席挥手的雕像周围徘徊。她感到似乎没有必要来这一趟,电话说一句就行了,甚至可以什么也不说,反正他和她都会离开长沙。但是,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躲躲闪闪,她感到自己神经兮兮的很可笑,像个初恋的小女生。她抽了自己一鞭子,便马不停蹄,往秦半两的工作室疾驰而去。见那两扇车库似的大铁门半开半掩,她知道他在,仿佛已经看见了他,她忽觉心满意足,要打道回府,却被寂静的神秘之门召唤。她还是走了过去。她看见秦半两正坐在画板前,他左前方的沙发上,侧卧一半裸的女人,双脚翘搁于沙发扶手之上,手里翻着一本有彩色插图的书,紧接着她看见了女人脸上笨重的狮子鼻——千真万确,那正是属于原碧的鼻子。旨邑吃惊不小,即便如此,她仍保持平淡无奇的神色,原碧穿的是宽大及膝的男式衬衫,她再一次感到原碧是个不可估摸的怪物。秦半两是从原碧怪异的表情中判断有人来了(他感到原碧有点得意),回头见是旨邑,也是一愣,打翻了油料盒。而此时旨邑掉头便走,秦半两则放下东西追了出来。原碧又一次令旨邑反胃,并且这种反胃影响了她对秦半两的感觉。她冷淡地说她只是路过,随便看看而已。他说原碧只是他的足部模特。她说她是你的什么,和我没关系。她想,其实这件事未尝不是解决她和他的问题的好办法,她要去哈尔滨,无谓再做任何牵挂。他说旨邑,是这样,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私人博客上的一组照片,给作者留了言,请她做我的模特,没想到那个人就是原碧。旨邑鼻孔里笑了一声,说,足部模特,为什么整个人只罩一件衬衫?天气挺凉快的,不怕模特受凉么。好了,没必要说太多,我也只是在走之前来看你一眼,很抱歉打扰你工作了。秦半两急了,问她走到哪里去。她说去哈尔滨,她已经在那里租好了门面,听说那边买卖不错,况且她从小喜欢冰雪,而南方的冰雪太少,因此她选择去哈尔滨,会在那儿生活,可能回长沙的机会不多了。然后她问他去贵州的事,他说月底走。她说她也就那个时间去哈尔滨。他说保持联系,他到那边换新电话立刻告诉她。她点点头,想到再见面不知哪一天,或许那时彼此生疏得令人悲伤,就提前落下泪来,把秦半两弄得心如乱麻。他捏起她肩头的一绺长头发,沉默不语,然后找到答案似的,抓住她的双臂说道,旨邑,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贵州,教学,生活,喜欢就留在那里,不喜欢就随时回来,我都听你的。屋子里的原碧从窗户看见他们站在湖边,低头不动,像两尊石像。旨邑心里更乱,这种局面比她想象的更令她痛苦。水荆秋已经在等她了,怀着他热切的爱情等她。她知道也许去哈尔滨是走向结束,走向爱情的绝路,即便如此,她必须去走到尽头,让残缺的,以残缺的方式圆满。甚至可以说,她是为了早一点看到结果而去的。她也知道,和秦半两去贵州,是走向开始,走向爱情的开始,希望将会是遍野的花,她和他的感情必将是一座完整的、正常的、美好的山,秦半两没有“梅卡玛”,她无人可妒,她就是秦半两的“梅卡玛”,她大可为此扬眉吐气一番。她怨恨水荆秋让她过那窝囊又窝火的日子,不人不鬼的生活,只能咀嚼而不能吞咽果腹的感情。旨邑显得很虚弱,气若游丝,说她也许会去贵州看他。他的胸膛是个巨大的漩涡,她正处在危险的边缘——她把这看作内心对他的情欲。她接着说,她很珍惜他们之间的情谊。她把脖子上的玉观音摘下来,递给他。秦半两将它捏在手心,看着她。她说他送了古钱币,她要还他一个人情。他知道她故意这么说,她有不愿讲出来的心事,于是说道,你想和我扯平,扯不平的,你不想我,我也会想你。如果你想我,告诉我,我会去哈尔滨看你,如果你想回来,我会去哈尔滨接你。这番话说得旨邑心头滚烫,差点一头跌进他近在咫尺的怀里。在眼泪落下来之前,在意志濒临崩溃之前,她受伤似的从他身边跑了。.诚恳点说,旨邑在哈尔滨获得了崭新的生活。不过请注意,崭新并不意味着幸福或者不幸,只是她从前未曾经历过的,包括感情感受感知。她不习惯的是饮食,粗淡无味,分量吓人,她心里流淌湘江,怀念长沙的口味虾臭豆腐鲷子鱼农家小炒肉,偶尔想起长沙的人和事,感到时光正在远走,自己也在老去。刚到哈尔滨,水荆秋每日来看她,冒险带她在哈尔滨转悠,像哈尔滨人那样吃喝,像间谍那样不动声色。有两次水荆秋在餐馆遇到熟人,他不慌不忙,让旨邑看到一个“惯犯”的从容不迫,她就此赞美他。他并不计较她的讽刺,只是感到有必要减少抛头露面的次数,他形容四面楚歌,大白天撞枪口的可能太大,他们应做猫头鹰在夜里出洞。她立刻反驳他,说夜里他这只鸟就得回笼,扑腾出来的理由不好寻找,后果不可估料。他说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心始终紧贴着她,他把她揣在他胸口的兜里,放在他的心窝里,他永远爱她。恋爱中的女人往往昏了头,几句动听的话就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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