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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第1页)

不远处一块不太起眼的警告牌上写着:小心鲨鱼。整个下午,他们仨像犯罪嫌疑似的被警察局盘问,录口供,做保证,按手印,然后接受媒体的采访。天黑前他们恢复自由,三人沉默不语,谢不周与原碧各自因马总的悲剧而做深刻的内心反省。惟有旨邑,被一种令她陌生的情绪控制,一句话都没说,仿佛也沉陷在对于死者的悲悼里。实际上,在她看到近处的两个人头重叠时,她立即判断谢不周和原碧勾搭上了,那一刻,对原碧的嫉妒像一只在鼠洞边窥视很久的猫,猛地跳出来,扑向猎物。而当她确实看见谢不周的手搭在原碧的肩上,他们肌肤相触的那一点面积正好烙在她的心上,她感觉有丝灼痛,同时深感不安和羞耻——她竟然会吃原碧的醋,竟然会对嫖客模样的谢不周涌起妒火——他无论如何比不上她的知识分子水荆秋。她心里头甚至涌起粗鄙的话,告诉自己谢不周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讨厌满口粗话的男人,他不到四十岁,至少已经搞过五百个女人;至于原碧,她打内心眼里就没有欣赏过她,她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现在,嫉妒在唤醒她什么。接下来的行程取消,撤返长沙,大家仍是惊魂未定,各自回窝,有怀抱的找怀抱依,有肩膀的找肩膀靠,无依无靠的,就只好搂着自己安静地过几天,仔细劝导自己:人终有一死,死在哪里,都将死在夜里。谢不周的头痛病比往日更为严重,在史今的怀里足足疗养了一周(他感到对她有种前所未有的需要),出“疗养院”后恢复正常社交,将挣得的第一笔费用(约五万块)留给了马总的老婆孩子。史今表示幸亏游向深海的不是谢不周,如果失去他,她这辈子都将暗无天日。谢不周的父亲打来电话,说他母亲神智清醒,要见他。谢不周立刻起程,回到家看到父亲又见苍老,照例一阵勃然大怒,对尚在精神病院的母亲骂不绝口。父亲终生只有母亲这一个女人,无论她是疯了,还是跑了,只要她记得回来,父亲都宽容相待。不知道父亲哪根筋坏了,母亲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去对待,她从不在乎他,只是将他不断地折磨。父亲说当年母亲爱上一个唱戏的小生,遭到她家里的强烈反对,他们看上父亲是个年轻的知识分子。谢不周明白,母亲从来没有爱过父亲。和谢不周一道去精神病院前,父亲告诉他,他从学校退休后,要么把母亲接回来,雇一个保姆照顾她,要么他和母亲一起住到精神病院去,他说:“她一个人,太孤独了。”谢不周没说话。他希望她死。所谓的神智清醒,也就是母亲愿意和别人对话,并且总是答非所问。父亲常来,是她眼中熟悉的事物,就像病房里的桌椅和床。至于谢不周,每次她都像第一次见面,躲着他,一会儿又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父亲说当时她确实很清醒,求他带她去见不周,他才打电话通知他。他们暂时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在父亲的乞求下,谢不周留下来陪了两天,母亲始终疯癫,义恰逢北京有事,便走了。所有人,当时在场的人以及媒体,很快淡化了马总与鲨鱼。新的信息覆盖了报纸的版面,新的生活融进了每个人的日常。旨邑告知水荆秋这件事情时,水荆秋大惊失色,他不在身边,他不许她下水。她说她没有下水,她在岸上想她和他在哈尔滨河里游泳的情景,她说跳下水时觉得有千万把尖刀刺进身体里。他说那还不是哈尔滨最冷的天气,幸亏是排污河,没结冰,否则跳下去不死也残了。他说他正在谋划再次来长沙,长沙某机构邀请他参加一个会议,他着实不愿意,因为可以见她,他便答应了。旨邑很高兴,想到他那句“直抵你的老巢”,便缓慢地说:“亲爱的,等着你来,奸我。”一阵打情骂俏后,旨邑说:“荆秋,我不想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想你耐着性子应付那拨家伙。说不定哪一天,我把‘德玉阁’搬到哈尔滨去,我们可以想见就见,想奸就奸。”水荆秋笑道:“傻丫头别尽捣腾,好好呆着,不用多久,我就会来奸你。”旨邑问仔细他来的日子,又算了算自己的生理周期,不凑巧,怀孕的希望渺茫。就像面对严寒,谢不周和旨邑彼此都有人暖脚,受惊吓后“无依无靠”的原碧,只有看陌生朋友的留言以及写博客日记取暖:“西洋有个当笑话讲的故事:有个男孩在马路的人行道上溲溺,一个道貌岸然的牧师走过,申斥他说,下回再如此,便要割掉他的xxxx;过了一阵,小男孩在人行道上走,遇一个女孩蹲着溲溺,他就走过去,一面照样警诫她,一面蹲下去瞧,忽然跳起来说:‘啊哈,原来早已割掉了!’俺觉得这故事好玩得很,用来做今日博客的开场白。俺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情。如果你问俺从鲨鱼嘴边逃生,活在世上想做的第一桩勾当是什么?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而不是鲨鱼。把自己交到男人的嘴里,而不是鲨鱼的嘴里。交到哪个男人的嘴里?从字母a到k,再从字母到w,都不对,只有x,交到x的嘴里,让他把俺吃了,葬身他温暖的腹中。这就是俺想干的第一桩勾当。俺觉得这不会太难,至少没你想象的难。谁能说女人平胸不能挺起胸膛自信做人,谁能说矮子拿破仑就不是伟人,谁说没有姿色的女人不会多情,谁说漂亮的女人一定风情万种?z以为满世界的男人都为她活着,趾高气扬,有几个小钱,懂几样古玩,就装知识分子,我倒要让看看,x是怎么归我的。”画家q又有信件,情真意切,原碧恍惚间感觉他正追求她。从他留下的电话中,她知道他在长沙,他们随时可以见面。但这正是她顾虑的地方,她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暗底里喜欢他坚持写信,他的信使她成为可爱的公主,她希望把这个过程拖得更长。于是,她回了几句矜持的话,意即这段时间h{差,待她回家后再与他联系,最后较为含蓄地问他是婚否,她对已婚男人比较谨慎,“作为一个单身女子,我一直小心避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当中”。完后接着上传照片。照片中的肌肤格外光洁,像白瓷。小腿已然全裸,正值膝盖关头,登陆人数激增,网站服务器曾经一度瘫痪。楼下门铃响时,原碧知道来者何人。她已经关了电脑,正对镜梳理。满屋玫瑰花清香。第七节旨邑照例睡到八几点钟起来。早餐简单,水果或者牛奶,有时搭配鸡蛋。她总幻想有自己的孩子在屋子里跑动:一头鬈发,两眼漆黑,笑露几颗小自牙,长得像她,或者像水荆秋。他在另一个城市,她仍觉得生活完整。一个人住久了,屋子里过于空荡,猛然环顾,心里渗出家徒四壁的荒凉。那些家具装饰以及室外风景,都是过于华贵的谎言和幻象。她渴望一种“不自由”的生活,渴望肩头有所负荷,让她贴近真实的地面,甚至比地面更低。有时候她想,自己为什么是这样子,而不是那样子,怎么在长沙,而不是在北京或者新西兰,她承认自己只是一可供辨认的符号,就像她的那个名叫“德玉阁”的玉器店,镶嵌在城市不起眼的一隅。她常常不知道今天星期几,阴历初几,阳历几号。窗外月上弦,月下弦,月圆月缺,天阴天晴。一缕可怕的皱纹出现在脖子上。很快会有很多缕。最后满是皱褶。她有强烈的背叛水荆秋的冲动,她甚至觉得她做什么并不算背叛,她和他之间不存在背叛,因为他在认识她之前,就开始背叛,并且,她还必须尊重他的背叛,对他之于家庭的责任心敬佩而由衷感叹自己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她爱他这一点好,仿佛他的魅力存在于他对家庭的维护当中,一旦他与他的家庭剥离,他便立刻失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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