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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第1页)

第[205]封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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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

我不知道今天是年初五还是一二八(12)。唯一想得出可以说的话便是今天天气很好。

无论说什么话,总觉得很可笑,无非是一些可耻而无味的废话,然而也只有借这个方法,才能打破时间空间拦在我们中间的阻隔,要是想得出一个更好的方法,可以使我们永远在一起,又永远不在一起,那就好了,因为如果单是永远在一起,便尝不到相思的美味了。

我愿把我的灵魂浸入你的灵魂里。你在我脑中的印象一天比一天美好。我说不出话来。

第[206]封宫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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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哥儿:

今天天气很好,心里有点松快,可是又闷得快要闷死的样子,要是身边有钱,一定在家里坐不住。你不知道那个flaubert(13)多少可恶,净是些古怪的生字,叫人不耐烦看下去。唉,我昨夜做的梦真有趣,尸首从床板上跳起来,身上还淋着脓,哎,啧啧,我一看不对,连忙奔下楼。昨天不是我说我多么爱你吗?这种话你不用听就是,因为我怎么能自己知道我爱不爱你呢?天晓得你是多么好!我要是从来不曾读过英文就好了,那种死人工作恨一百年都恨不尽。

今天才初八,还要等你至少一星期,真心焦!唉,我透了一口长长的气。你说我写些什么好呢?我什么话都没有,你只痴痴地张大了眼睛(我说的是你的照相),一句话也不响。要是谁带点糖来给我吃吃就好了。如果我亲你的嘴,你打不打我耳光?我真不高兴,真怨。你房间里冷不冷?情形真是一年坏一年……不说了。

我在梦里筑了一座宫堡,那地方的风景真是好极了,你肯不肯赏光常来玩玩?我特为你布置了一间房间,所有房间中最好的一间,又温暖又凉爽又精巧又优雅。窗外望出去的山水竹树花草,朝晨的太阳,晚来的星月,以及飞鸟羊群,都是像在一个神奇的梦境里。你这间房间我每天吩咐一个美秀的小婢打扫收拾,但别人不许进去一步,即使你永远不来也将永远为你保存着。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才好,早早死了就好了,做人真没有趣味。谢谢撒旦的父亲,日子快些过去才好!你已经三十岁,是个老太婆了,实在日子过得真快,我还亲眼看你从娘肚子里一二三开步走地跑出来呢,那时我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如今老了,不中用了,国家大事被后生小子弄得一团糟,也只好叹口气罢了。总而言之,还是让我以这垂朽的残生爱着你直到死去吧!你是世上最可爱的老太婆。

傻老头子

第[207]封家事(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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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

在编辑室的火炉旁熏了这么半天,热得身上发痒。回到自己房间里,并不冷,可是有些发抖的样子。心里又气闷又寂寞,躺在床上淌了些泪,但不能哭个痛快。

家里等着我寄钱去补充兄弟的学费,可是薪水又发不出,存款现在恐怕不好抽,只好让他们自己去设法了。郑天然叫我代买两部佛典,一调查价钱要十块左右,实在没法子买给他。自己要买书也没钱,war

andpeace(15)已经读完,此后的黄昏如何消磨又大成问题。写信又写不出新鲜的话儿,左右不过是我待你好你待我好的傻瓜话儿。除了咬啮着自己的心以外,简直是一条活路都没有。读了你的信,&ldo;也许不成功来上海&rdo;,这&ldo;也许&rdo;两个字是多加上去的。我知道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安慰也消失了。

人死了更无所谓幸不幸福,因为有感觉才能感到幸福或苦痛。如果死后而尚有感觉的话,那么死者抛舍了生者和生者失去了死者一定是同样不幸的。但人死后一切归于虚空,因此你如以他们得到永恒的宁静为幸福,这幸福显然他们自己是无法感觉到的。我并不是个生的讴歌者,但世上如尚有可恋的人或事物在,那么这生无论怎样痛苦也是可恋的。因此即使山海隔在我们中间,即使我们将绝无聚首的可能,但使我们一天活着,则希望总未断绝,我肯用地老天荒的忍耐期待着和你一秒钟的见面。

你记不记得我&ldo;怜君玉骨如雪洁,奈此烟宵零露溥&rdo;两句诗?这正和你说的&ldo;我不知道她们静静地躺在泥里是如何沉味&rdo;是同样的意思。这种话当然只是一种空想,现代的科学观已使人消失了对于死的怖惧,但同时也夺去了人们的安慰。在从前一个人死时可以相信将来会和他的所爱者在天上重聚,因此死即是永生,抱着这样的思想,他可以含笑而死。但在现在,人对于死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痛苦的一生的代价,只是一切的幻灭而已,死顶多只是一种免罪,天堂的幸福不过是一种妄想,而失去的人是永远失去了的。

我第一次看见死是我的三岁的妹妹,其实不能说是看见,因为她死时是在半夜里,而且是那么突然的,大家以为她的病没有什么可怕的征象,乳母陪着她睡在隔房,母亲正陪着我们睡好了。忽然她异样地哭了起来,母亲过去看时,她手足发着痉挛,一会儿就死了。我们躲在被头里不敢做声,现在也记不起来那时的感觉是怎样的,后来她怎样穿着好抱下去放进棺材里直至抬了出去,我们都被禁止着不许看。

此后我也看见过几次亲戚邻居的死,但永不相信我的母亲也会死的。即使每次医生的摇头说没有希望了,我也总以为他们说的是诳话,因为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有的事。虽则亲眼看见她一天坏一天,但总以为她会好过来,而且好像很有把握似的。其实她早已神智丧失,常常不认识人了。问卦的结果,说是如能挨过廿九三十(阴历的十一月里),便无妨碍,那时当然大家是随便什么鬼话都肯相信的,廿九过去无事,大家捏了一把汗等待着三十那天,整个白天悠长地守完了,吃夜饭时大家分班看守着,我们正在楼下举筷的时候,楼上喊了起来,奔上去看时,她已经昏了过去,大家慌成一片,灌药掐人中点香望空磕头求天,我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着急地喊着,她醒过来张眼望了我一望,头便歪了过去,断气了。满房间里的人都纵声哭了起来,我们都号啕着在楼板上打滚,被人拖了出去,好几天内都是哭得昏天黑地的。放进棺材之后,棺中内层的板一块块盖了上去,只露着一个面孔的时候,我们看见她脸上隐隐现出汗珠,还哭喊着希望她真的会活过来,如果那时她突然张眼坐了起来,我们也将以为自然而不希奇的事,但终于一切都像噩梦一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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