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我的文化水平是不应该写这部小传的,毕竟我读书不多,识字寥寥,水平我自认为是不够的。但在先生逝世了三年后的今天,我在燕京的街巷间还能听到有关先生的讨论,评价居然是负面的多于正面的,这是我决不能接受的。尽管我已经当面和那些讨论的人争辩过、据理力争过,但我不确定我的话是否让他们信服。诚然他们在我面前点头称是,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呢?因为这是人们惯用的伎俩,我不会否认我也用过这招,我愿意称之为“生活的智慧”来代替“虚伪”这个明显的贬义词。要知道说服一个人是很难的,往往你身边的人都不能说服你,何况是一个素不相识且老迈的白头翁呢?我想他们是对我头上零星的白发和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以及沙哑颤抖的声音点头的,而非是对我说的关于先生的内容称是。我想我没有机会也没有精力一对一去和别人讲述先生的生平事迹以及他高尚的人格、至善的灵魂,所以尽管我识字不多,我还是决定将我和先生共同经历的事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方便其他人查阅。以下是我为张骐骥先生所写的小传,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其中所记载的事均是我记忆中真实的事情,如果有任何虚构或伪造,请让我死后在黄泉也见不到先生,这对我而言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我今年七十三岁了,勉强还是能拿得起钢笔的。我的手从小是没握过笔杆子的,直到我十五岁那年,在燕京的街头遇到先生,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其重要性超过我出生的那天,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我没有出生过。我在那天遇到了我一生的贵人、我的人生导师、我的挚友、我的榜样——张骐骥先生。
“小兄弟,你一个人伏在这里做什么?”当时我一个人,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坐在街角的一个墙边,我靠墙坐着,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询问我。
“我在要饭。”我没有抬起头看是谁在和我说话,但是我的眼睛偷偷瞟了一眼放在我脚前的破碗,以关注是否会有新的铜板掉落其中,诚然铜板掉落是有声音的,但我更想亲眼目睹这个过程。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当时我的确是个乞丐,我的衣服是残破的,我的鞋子是裂开的,我的碗是有缺口的,我的面目是肮脏的,我的心是自卑的,以至于我害怕抬起头来,人性的自尊驱使我掩藏自己的脸面,哪怕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饭了,或许饿到第四天我才会完全放弃尊严,用哀怨的目光和眼泪去博取同情,但那时我还没有,我在死扛。
“你没有家人吗?”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温柔而富有磁性。
“我曾经有个妹妹,两年前死了,我母亲一年前也去世了,我没有父亲,打我记事那天就没见过父亲。”我如实回答,我说的很平静,或许饥饿冲淡了我的感情,我说的好像就是不相干的人,现在回想起来,我有点太冷血了,我至少应该留下四滴泪水的,一点给我早夭的妹妹,一滴给我受尽苦难的母亲,一滴给我未曾蒙面的父亲,剩下最后一滴给正在街头要饭的我。
“你多大了?”他又问,第三个问题了。
“我应该十五岁了。”我有点不耐烦的回答,他没有往我的破碗里扔钱,我觉得他也是个穷光蛋。
“还很年轻。小兄弟,你要不要和我回家?”他的声音变近了,他蹲在了我的破碗之前,一双干净的黑色布鞋出现在我眼前,另外有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脑勺。我感受到了手上的温度,即使隔着我脏乱不堪的头发,我也能感受到那只手手掌的柔软,好像女人的手一般。
我猛然抬起了头,我要看看和我说话的人长什么样,他约莫脑子是有点问题的,很惭愧我当时这样想,但这的确是我那时的想法。我看到一个穿着一套黑色唐装,脚上穿着黑色布鞋的青年人,着一身黑,皮肤却白。他的头发上过发胶,锃亮而稳固地立在头上。他生得清秀,皮肤白皙,眉宇间英气逼人,好看极了。(请原谅我言辞的拙劣和匮乏,我在十五岁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看到这样一个人,我没有犹豫,不停地点头,生怕他改变主意,我心想他家里估计是缺少佣人了,不过我顾不了那么多,别说佣人,哪怕做牛做马,也总比饿死在街头要好,大户人家的牛啊马啊,总该有吃有喝吧?处境不会比在街头要饭更糟糕的,我所在的乞丐窟里,每天都有人死去,饿死的病死的都有,夏天有一点好,就是没有人是冻死的,不对,我说错了,没有乞丐是冻死的。
“先生可以先买点吃的给我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你想吃什么?”先生问我。
“我要一些馒头和烧饼。”我回答。
“好,你跟我来。”说着,他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起来,我把我的破碗拿起来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