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过往的记忆从脑海中的宫殿呼啸而过袭上心头。汉尼拔·莱克特险些绷不住平静的神情,他站在羊群之外,望着和羊羔一样无垢纯洁的女儿,只觉得时间仿佛不过是兜了个圈子,把他带回到了一切的原点。透过薇奥莉塔·莱克特蔚蓝色的眼睛,汉尼拔看到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与薇奥莉塔血脉相连,却早已远去的幽冥魅影。然而接着所有的幻象和记忆,在薇奥莉塔再次开口之后尽数破碎。天使一样的少女抱着小羊羔,无比幸福地开口:“它的肉烤起来一定很好吃!”汉尼拔:“……”行吧,要是真正的天使也这么惦记着吃喝,天堂可能是要完蛋了。薇奥莉塔对父亲的心理活动毫无觉察,她心满意足地抱着小羊羔,对自己的选择无比得意——别的不说,这只羊羔干净又健康,年纪看起来也正合适。她很久没吃烤小羊排了,光是想想薇奥莉塔就觉得肚子有点饿。就在薇奥莉塔想询问爸爸能不能行的时候,汉尼拔也走进了羊群。他停在了薇奥莉塔面前:“你决定好了?”薇奥莉塔:“嗯!”汉尼拔:“那好。”他沉着的语气叫薇奥莉塔的身形一僵,敏锐的姑娘立刻察觉到了氛围的微妙变化。她抬起头,不知道何时牧场主道奇先生已经被父亲支走了。广袤的草地上除了薇奥莉塔和汉尼拔外,便只有周围的羊群。她的父亲蹲下啊身,雕刻般的面庞中不带任何感情。薇奥莉塔迎上爸爸的眼睛,一股近乎于被狩猎者锁定的危机感顺着尾椎直窜脑门,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向后挪了半步。汉尼拔·莱克特自然察觉了女儿的反应,但他并未就此多说什么。男人只是拿出了一把战术军啊刀,递给薇奥莉塔:“莉塔,你来亲手宰杀它。”薇奥莉塔愣住了。她呆呆地接过汉尼拔递来的军啊刀,刀身不过她的手掌大小,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要她亲手杀羊?薇奥莉塔茫然地看向父亲,汉尼拔·莱克特神色郑重,整齐的浅发之下,那双仿佛能探究一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锁定着她,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气氛的变化,或许是因为薇奥莉塔的紧张,女孩抱着的小羊羔轻轻地挣扎几下,从她的怀里跳了出去,回到了母羊的身边。“现,现在吗?”薇奥莉塔握住军啊刀,小声问道。“等道奇先生把羊群赶回去的时候。”汉尼拔回答。说完,他将刀鞘也一并交给薇奥莉塔,皮质套具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薇奥莉塔不知道,爸爸出门时随身带着开了刃的刀具——她知道她的父亲有那么一个罪无可赦的“偏好”,但是这次出行,薇奥莉塔也在呀。她转头看向跑开的小羊羔,薇奥莉塔再伸出手的时候,小羊却不肯再靠近了。无辜的羔羊,它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站立的四肢瑟瑟发抖,仿佛已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的确很可怜。如果薇奥莉塔真的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十七岁少女,她一定会对小羊羔心生恻隐之心。特别是见到活蹦乱跳的羔羊还要亲自宰羊,从此彻底改吃素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薇奥莉塔是个恶魔,比屠宰牲畜更残忍更血腥的场面她见的多了。薇奥莉塔并不害怕,她只是有点疑惑。女孩把冰冷的刀锋送进刀鞘里,随着汉尼拔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薇奥莉塔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父亲的衣袖:“爸爸。”汉尼拔:“嗯?”薇奥莉塔:“为什么要我亲自杀羊?”汉尼拔对着薇奥莉塔侧头示意,女孩乖乖地跟着父亲离开了羊群,朝着牧场主的住处走回去。高大的男人迈开步子,快了薇奥莉塔半个身位,等远离了羊群后,汉尼拔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它是你挑中的猎物。”语气平稳、理所当然,其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捕食者亲自了结自己的猎物,再正常不过了。父女二人回到了牧场主的公寓前,道奇先生将他的妻子和儿子介绍给了他们,并且热情地邀请汉尼拔共进午餐。尽管汉尼拔把刀刃交到薇奥莉塔手中,可除此之外,爸爸的态度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道奇先生的带领下他们参观了牧场,走进羊圈时汉尼拔扶了薇奥莉塔一把,宽大的手掌牢牢抓住了女儿的手臂,生怕她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跌在地上。薇奥莉塔忍不住出言抱怨:“我今年十七岁,爸爸,又不是七岁!“汉尼拔不为所动:“就算你二十七岁,心事重重地闷头走路,也会出现意外。”薇奥莉塔:“……”父亲叹息一声,他停下步伐,低头看向薇奥莉塔的面庞。薇奥莉塔并没有将情绪表现在外,但身为父亲,汉尼拔哪儿能感觉不到女儿的心情变化?特别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薇奥莉塔时,女孩的蓝眼闪了闪,没躲开,却也把所有的思绪藏了起来。“莉塔,”汉尼拔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薇奥莉塔的后颈,“你是否因我的提议而感到了害怕?”“害怕?”薇奥莉塔重复了一遍汉尼拔的用词。“我不害怕,我只是有些困惑,”她说,“你是打算教导我如何……狩猎吗,爸爸?”她的话语落地之后,片刻的沉默自父女之间蔓延开来。早在之前,薇奥莉塔就曾经以“肠胃不好”奉劝爸爸陪她吃过一段素食,她相信爸爸那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他有自己的考量,并没有点破薇奥莉塔装糊涂。而现在……她刚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开口之前,羊圈的门被推开,道奇先生的儿子赶着羊群回来了。发现莱克特父女之后,质朴的牧场少年露出了笑容:“可以宰羊了,先生。”薇奥莉塔复杂地看了爸爸一眼。……在父亲的指导下,薇奥莉塔带上了手套,系上了特制的围裙。她亲自挑选的小羊羔被道奇先生牢牢地捆住四肢,搁置在了一张木板之上。“刀。”汉尼拔说。薇奥莉塔从腰间抽出那把战术军啊刀,汉尼拔在她极其标准的握刀姿势上停留了半分,但没开口。父亲的面容上流露出思索的痕迹,若无其事地放过了这个细节。他带着薇奥莉塔蹲了下来,停留在羊羔面前,汉尼拔握着女儿的手,指引着她将掌心落在羊羔心脏的位置。越过柔软的皮毛,幼小生灵的温度毫无障碍的传递过来。它躺在木板上浅浅呼吸着,肚皮随着喘气而微微起伏。薇奥莉塔望向羊羔清澈的眼睛,汉尼拔的声线自她的头顶传来,他再次重复道:“它是你选择的猎物,莉塔。”薇奥莉塔侧了侧头。她是想转过身看看父亲是什么表情的,但是在扭头之前,汉尼拔一把握住了女孩的肩膀,阻止了她。“爸爸?”薇奥莉塔有些惊讶。“我帮你把它的四肢绑了起来,手脚被缚的羊羔不具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汉尼拔在女儿的耳畔上方开口,“只能够躺在木板上、任人宰割。你可能为它想到其他改变命运的办法?”“除非它能挣脱绳索,”薇奥莉塔回答,“把你我踹倒,然后跳出羊圈。”“你觉得它能做到吗?”薇奥莉塔摇头。汉尼拔这才松开了落在薇奥莉塔肩头的手。“把羊羔换成你我,我想也做不到,”男人平静地说,“既然做不到,又该如何避免被宰割的命运?”薇奥莉塔还是转过了身。汉尼拔·莱克特等的就是这一刻,男人推了一把薇奥莉塔拿着刀的手,棱角分明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难以名状的色彩。那一刻薇奥莉塔几乎以为自己重新回到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