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空下,叶嘉文一开口,大团的白雾就从嘴里飘出来。
吴明川微微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这个说辞显然不能让叶嘉文心服口服,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问下去了,只说如果有什么事也告诉他一声,吴明川一一应下。
陈季琰一回来就不让他插手季宁的事了,他的假期即日开始。她是防他防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真的如她所说,要放他去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吴明川看不明白,正如他看不明白父亲究竟是真的像对待小儿子一样疼爱陈季宁,还是和其他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一样,只想从这个孩子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水。
和陈季琰并肩二十几年,他们曾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心意相通的搭档,可走到今天,父亲和她之间的空间一天比一天狭窄,他夹在当中几乎窒息。尘土飞扬的金边城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他在里面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寻找一个出口。
吴明川在酒店里躺着度过了假期的头两天,只思考一个问题:我怎么就来这儿了呢?
孟书妍的名字一直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多加叨扰,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没日没夜地叫嚣:这就是出口。她就是出口。
她是出口吗?坐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店里,他拨通了那个女孩的电话。
孟书妍在医院里呆到都快发霉了,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就要出院,满脸都写着快活,邵成禹笑话她:“你属皮球的吧,蹦了一下午了累不累?”
“怎么着,地板你铺的?”孟书妍拿鼻孔看他,随手按下接听键,“喂?”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跟病号沾不上边,吴明川愣了愣,“孟书妍?”
孟书妍霎时安静下来,心怦怦直跳。邵成禹还在旁边叽里呱啦地讲笑话,她从床上跳起来跑进洗手间,小心地对着手机说:“小川哥?你来信川啦?”
“嗯。”吴明川突然想起自己临别前还说以后不会来中国了,话说到这儿,他也颇有点尴尬,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直接切入主题:“听嘉文说你住院了?”
“啊……”孟书妍的音量下调了十个分贝,“对,动了个手术。”
“现在还在医院吧?”
“嗯。”
吴明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好在附近,等会儿上去看看你吧。”
通话已经结束了,孟书妍的手机还贴在耳朵上。洗手间镜子里的人穿着一件起球的旧毛衣,头发两天没洗了,蓬头垢面的,嘴唇还干燥起皮。她打了个激灵,迅速洗了一把脸躺回到床上,被子都盖好了,又坐起来从抽屉里摸出唇膏在嘴唇上薄薄涂了一层,怕颜色太艳,还用餐巾纸擦了擦。
邵成禹在旁边目睹了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兴味盎然地发问:“孟书妍,你男朋友要来看你?”
孟书妍这才意识到他还在这儿,但她脑子已经转不动了,粗声粗气地说:“不是,是朋友,你,你别管了。”
邵成禹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物种,不依不饶地打破沙锅问到底,孟书妍都快被他问发疯了,求爷爷告奶奶地恳求他快走吧。可吴明川好像是瞬间移动过来的,说话间就推开了病房门。邵成禹还没走,见他进来,眉毛一挑。
吴明川以为他是来查房的医生,把手上的东西一放,问了个好,眼前的白大褂青年却笑了:“我不是她的医生,是她朋友。”
他胸前挂着名牌,吴明川扫了一眼,迅速记住了这个名字:邵成禹。
陈季琰的话犹在耳畔:“孟书妍要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是一个医生……小川,你好好想想吧。”
吴明川自己都没察觉,跟白大褂握手的力道没来由地大了三分。
白大褂出去了,这儿又只剩下了他们俩。孟书妍躺在床上,身体好像还是很虚弱,大概这个手术也并不如叶嘉文说的那么轻松。没等他开口,她就急着辩解:“那个是我表姐的同学,在这个医院当医生。”
“我知道。”
她傻乎乎的:“你怎么知道啊?”
“他胸前挂着名牌呢。”吴明川笑笑,指着床头,“给你带了一束花。”
一束小雏菊配满天星,用牛皮纸包裹着,小小的很可爱。孟书妍小声地哇了一下,眼睛弯起来:“好漂亮啊。”
那个活力四射的傻瓜又回来了。这个女孩子太好哄,一束花就能让她喜笑颜开,这种毫无负担的喜庆感让吴明川也忍不住笑起来。
孟书妍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身边的事。公司里来了很漂亮的前台小妹,天天都有人送奶茶小蛋糕,全分给她吃了;叶嘉文家捡来的猫竟然会放屁,还专在有人抱着的时候放,难怪叫豆豆;还有爸爸最近又迷上了二十四点,自己买了一套筹码天天在家玩牌,赌场是不会去的,他抠成那样,一辈子都不会去的……
她的天地就这么小小一点,却有无穷趣味,吴明川边听边给她削苹果,偶尔应上两句,被她的形容逗得直摇头。
“你呢?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我啊……”
相较之下,他的生活乏善可陈。陈季琰瞒着他的事更多了,父亲也不再给予全部的信任,这两个他最重要的人现在背着他各打各的算盘,拿他当盾牌、当缓冲,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该逼着他站边了。
吴明川不想把这些事说给孟书妍听。她是傻乎乎的小女孩,是枝头羽翼未丰的雏鸟,没头没脑地就要往低空俯冲,他应当警告她、保护她,让这个凶险的世界离她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