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十里一步步走近,从腰后抽出一把双刃匕首。是他最开始练刀的那把,也是他最顺手的那把。他不能在床上杀,因为床单不好清理。
小七却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肚皮藏起来,迷茫地看了他两眼,跳下床又跳上窗,直接扒上了窗边树冠的枝杈,窸窸窣窣往树冠里钻。
猫或许是有灵性的。夏夜的风吹来清爽的草木香,邱十里深呼吸,眯眼看了一下。这棵树是独立栽种的,周围没有其他树冠相连,他估算了一下高度,扒在窗沿上,跳上一楼阳台的窗顶,玻璃没有碎,紧接着,他落在地上,轻盈安静得就像一片云雾。
他走到树下,抬头看到一双散着幽光的眼,就像当年,他在墙角捡到它一样。
小七没有再往上逃,就在最低的枝杈上伏着,甚至还极其轻微地喵喵叫了两声。
你在问我话吗,问我为什么。邱十里在底下逼着它,默默想,为什么,我说不出来。
如果没有捡你,你活下去的机会是不是更大?你会长成一只更威风,更壮实的大猫。你一身黑还戴着白手套,和交响乐的指挥家一样。大哥带我去看过交响乐,没带你去看过吧。
他又想。
他或许可以直接爬上树去,就像他之前总是试图做成的那样,去“生擒猛虎”,但邱十里最终没有。他在树下蹲下,非常想哭,可是眼睛是干涸的,他把匕首深深插进土里,看着小七的眼睛,对今夜感到迷茫。
他想自己大概要等过这一夜了,再独处一会儿,等天亮再动手。杀之前的纠缠或许比杀之后的空白更加痛苦,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理应承受的,甚至还远远不够,因为他要剥夺一条比他弱小得多的生命。
哪知小七竟然自己跳下树来。至少五米的高度,它轻盈安静得也像一片云雾。
邱十里怔怔地,下意识握住刀柄,他做好飞跑狂追的准备了,只是钻进灌木会比较棘手,却见小七慢慢地走过来,尾巴高高地翘着摆动,到他身边,蹭了蹭他搭在刀刃一侧的手。
它还舔了舔邱十里已然汗湿的指缝,用胡子轻轻地碰他的指节。
紧接着,小七席地趴下,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
它想要被摸的时候会这样做,邱十里如往常般缓缓摸了它几把,它也如往常般呼噜了几声,舒适地睡在邱十里手下,之后,短短几秒过去了,呼噜声戛然而止。邱十里几乎是用左手抵死抬着右手手腕,才把刀刃从这只猫的颈子里抽出来,他好像从没拿过这么沉的刀,也从没割断过一头山羊的喉管。他好像第一次见到血。
邱十里在原地站到天亮,一直盯着地面。血腥味已经散了,飞虫都被邱十里赶走,晨露打湿了小七的皮毛,晨光照得它发亮,下手摸起来,它是冰凉的,抱一抱,比以前沉了许多。
邱十里还是没想明白,它当初跳下来,那么寻常地接近自己,是不是已经懂了什么。是不是已经接受了。
猫真的是有灵性的吗?和人一样。
可是哪个人会把脖子亮在他的刀刃下,答应他就这样杀死自己呢。
八点整的时候,邱十里拎着猫和刀,敲门回到家宅。他把猫交给管家,要他转交给邱夫人,没有进屋吃早餐,直接往林子里走,他走到林中的那个不大不小的湖,扬起手一扔,双刃匕首扑上湖心的水面,沉入湖底。
这是他第一次扔掉时湛阳送给他的东西。扔之前他很难过,因为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用这把刀做任何事了,哪怕他以前能麻利地用它制伏最凶的公羊,切出最薄的土豆片。
第二天中午,时湛阳准时回到家里,他进了前院的大铁门,走在父亲后面,意气风发地,拎着送给家人们的大包小包,把它们递给迎上来的女佣,只留了一个盒子在手里。那是邱十里的手机,他想亲手放到小弟手中,顺便教教他怎么使用,倒时差什么的都放后面再说。
邱十里的确就在宅子门口站着,在他母亲和二弟身侧,台阶最边缘,收拾得很精神,乳白的衬衫扎进背带短裤的裤腰里面,正在笑。
挨个问好拥抱过后,时湛阳拍拍小弟的肩膀,揽着他往沙发上坐,结果他自己坐下了,邱十里还是站着。
“兄上,”他垂眼看着他,轻轻地问,“我跟你说过吗?小七是一只公猫。”
第九章
“说过,我记着呢。”时湛阳握着邱十里的双臂,把他按到沙发上,要他挨着自己坐好,“这次回家我们要带它去绝育,我也没有忘。”
邱十里点了点头,他不肯把脸抬起来,时湛阳只能看见他的一个侧脸,一扇低垂的眼睫,有几秒他觉得邱十里差点就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