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撩起眼皮,就见打头那只巨鹰压低了身体俯冲下来,硕大的翅膀在地面笼罩了一层庞然的阴影,一张黑乎乎的大脸盘子嵌在鹰首的位置,要不是那双大白眼珠子,简直要跟黑暗融为一体了。“哎呦!那不是小白脸指挥官嘛!”丹嚷嚷着叫道。在巨鹰宽大的背上,还屈膝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视线早早地就落到了凯文所站的地方,目光半垂,下巴却微抬,神态姿势一如既往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虫囊微黄的光亮勾出他一侧的轮廓,眉眼深邃,脸颊窄瘦,显得英俊又锋利。凯文嘴角微翘,眼珠清亮,含着一抹颇具调侃意味的笑意冲那人道:“气势不错,时机刚好。我要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被这么救一回,转头就该哭着闹着要嫁你了陛下。”巨鹰离地还有两米多高的时候,奥斯维德就直接从它背上翻身下来了。他一拉肩上的斗篷,把手里拎着的铜丝面具丢给跟上来的乌金铁骑副手。他没什么表情地上下扫了凯文一眼,冷冷开口道:“谁说我是来救你的?”任谁卸掉一身负担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凯文依旧噙着笑,难得没堵回去,而是从善如流地道:“好,不是来救我们的,那请问您是来干嘛的,尊敬的陛下?”奥斯维德眯眼看了他片刻,伸手从腰间挂着的一只牛皮囊袋里捏出两个纸团。他低头不紧不慢地将那两张纸团展开,两指夹着冲凯文抖了抖:“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闲得慌。”那两张纸展开只有巴掌大,大概被蹂躏了不止一回,显得格外皱皱巴巴。但是凯文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他给皇帝陛下传的信。他一脸无辜道:“我怎么闲得慌了。”奥斯维德冷笑一声:“让你写明路线不好好写,净画些乌七八糟的,没点想象力都看不懂你画的是什么东西!神官院那边来问了两回,我都没好意思拿给他们看。”凯文恬不知耻地一挑下巴:“别找打啊,我画得简洁形象,看不明白的是智障。”奥斯维德:“……”凯文想到之前奥斯维德的回信,当时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听奥斯维德提到“想象力”,突然福至心灵地领会了所谓的“污秽东西,不堪入目”是怎么个意思。他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至于想象力……陛下您的想象力是不是超出常人了一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血气方刚嘛,也可以理解。”这混账光说就算了,还有意无意地朝奥斯维德腰部以下瞥了一眼,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奥斯维德:“……”终于把气势汹汹的皇帝陛下堵得说不出话来,凯文心满意足地住了口,转身进了屋内,打算把一干狼狈得没脸见人的军官都拉出来,免得他们憋死在里面。一干巨兽族的人落地之后都变回了人形。这帮人从来没有“自己长得格外显眼”的自觉,打头的丹蹭了两步挪到奥斯维德身后,企图勾着脖子偷偷看一眼凯文画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可惜,还没看清,奥斯维德就已经把那两张破纸重新塞回到了牛皮囊袋里。“哎呀别收呀,让我看一眼。”丹说道。奥斯维德斩钉截铁道:“不给!”丹:“……”这种莫名的蛋疼感是怎么回事?除了一行十五个飞禽类的巨兽人,奥斯维德还带了三十来个乌金铁骑军和一个医官过来,一下子把这么一片地方填得满满当当。“咱们这是在地上还是地下啊?”尼克扫了眼门外,忍不住问了一句。也不怪他产生这种疑问,任谁在这种地方转上一圈,都会被这里的景象所迷惑——这里到处都是叶面肥亮的草木,有些笔直高大,华盖亭亭;有的成团成簇,攒聚在各处角落,深色的繁叶当中还缀着颜色鲜亮的小红果。粗壮如婴儿手臂的藤茎在地上蜿蜒,沿着洞穴式的房屋一路攀爬,在墙边垂下几绺细枝。有树有果有房屋,再加上四处悬挂着的照明,一不小心便会给人一种身在在地面某个密林里的错觉。“再像也不是地上,我刚才盘旋的时候,好几次翅膀都拍到顶了。”丹顺手在墙边揪了几颗红果,胡乱擦了擦,问凯文:“这玩意儿可以吃么?看着挺下饭的,我咬一口会不会死?”凯文摆了摆手:“那倒不会。”丹听到“不会”两个字便不管不顾地把红果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咔嚓咔嚓”地嚼着,嘴里还含含糊糊道:“哟,还挺脆,有点儿甜,味道不错。”“我还有个但是没说完呢……”凯文无奈道,“你下嘴怎么这么快?”“但是?但是什么?”丹嘴里一顿,低头看了眼手里只剩下不到一口的红果,直觉后面不会是什么好话。凯文“哦”了一声,道:“但是这里毕竟是地下,没有阳光,只有肥,而且这肥料吧……”神墓再怎么惊险刺激也是个坟地,坟地一带的植物结出果实,能吸收的肥料还能有什么呢?丹略微一向,脸“刷”一下绿了。“呕——”他抱着门口的柱子将嘴里的果子吐了出来,一脸虚弱地冲不远处的奥斯维德道:“皇帝呢?皇帝能管管你的指挥官吗?他怎么这么会说话?呕——”两米多高的壮汉,硬是被凯文细思恐极的话搞得一脸虚弱,捂着胃想进洞穴找医官缓一缓。奥斯维德正在吩咐乌金铁骑清理那些树精尸体,闻言转过头来,瞥了凯文一眼,冷哼道:“我的指挥官?法斯宾德阁下整天都想着造反,根本不知道皇帝这个词怎么写,我哪管得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凯文还是知道皇帝不能打的,他十分给面子地摆了摆手,道:“管得了管得了,我不说了。你继续吃呀,都进去大半了,吐也不管用的,干脆就别想那么多了吧。”丹:“……”他再也不想跟这个小白脸指挥官聊天了,于是扭头便要进洞穴,结果“咣当”一声,脑门刚好撞上门顶,痛得他龇牙咧嘴。“这他妈是矮人国吗?!”他狠狠啐道。先前这个用来关押凯文他们的厨房洞穴,现在挤了更多的人,医官正在里面给所有身上有伤的人上药。大多数人,诸如跟着凯文过来的精锐小队,身上的伤口大多是擦伤,还有些是被藤茎的毛刺扎出了一片血窝。这些伤口都没什么,医官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比较麻烦的是个别人身上的磕碰撞击伤。那些被撞击过的地方,先是犯了点红,而后逐渐硬化,变成了砂石质地。对于这个,医官就没辙了。所以当丹的脑袋在门顶上磕出那惊天动地的声响时,不止是屋外的凯文、奥斯维德他们看了过来,就连屋里的医官以及一干晾着药的军将也都看了过来。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写着:“完了,撞得这么重没准儿整个脑袋都不保了。”谁知丹揉了揉额头的红印,便若无其事地矮身钻进了洞穴,洪亮的大嗓门嚷嚷得外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医官我想吐。”凯文转头,和奥斯维德面面相觑了片刻,两人二话不说,一前一后,大步流星也跟进了洞穴。“都盯着我干什么?怪瘆的慌的……”丹一进门就被医官强行拉坐在地,遭到了一屋人的围观不说,皇帝和小白脸指挥官居然也跟进来了,就站在他两边,弯腰盯着他的脑门看。他的脑门被颜料涂得乌黑油亮,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肤色,自然也看不出有没有砂石化。凯文想了想,便要上手去按摸一下,看看皮肤有没有变硬,谁知还没碰到丹的大脑门,就被奥斯维德挡开了。奥斯维德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啧”了一声,道:“乱动什么?你比医官懂?”说话间,医官已经在丹的脑门上摸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