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坐在周正的身边,四面打量,明显有人在收拾,虽然东西都很旧,却干净得一尘不染。周正站在床上,伸手在天棚的一处隐避处摸了半天,脸上笑了,&ldo;嘿,还在。&rdo;
那是一把木头手枪,上面刻着很幼稚的字:&ldo;周正。&rdo;
蒋捷接在手里,只有自己半个手掌那么大,棱角都磨没了,当年一定是让人爱不释手的玩具。
&ldo;自己做的?&rdo;蒋捷抬头看着周正,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
&ldo;我父亲给我的。&rdo;周正顺着手枪的fèng捭开,里面是空的,夹着一张相片。黑白的,上面一家五口,蒋捷仔细看着,上面唯一一个男孩长得也不象周正。
&ldo;全家福。找不到我吧?&rdo;周正指了指照片上母亲的肚子,&ldo;我还没出生呢!这个是我父亲,我和他是不是很象?&rdo;
&ldo;嗯,&rdo;蒋捷点点头,太象了,如果不是因为照片上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模样,会以为那个板着脸穿着军装的男人,就是周正呢!&ldo;这个是你妈妈?&rdo;
非常文静的女人,小巧玲珑,才到周正父亲的肩膀。
&ldo;对,这个是我大姐,二姐,这是我哥。&rdo;
周正的姐姐和哥哥都象妈妈,只有他百分百地继承了他父亲的长相和气质。
&ldo;你父亲是军人?&rdo;
&ldo;嗯,抗美援朝以后提拔起来的将军。我五岁的时候,国内搞运动,给人整死了。都说老年得子是福,他就挺倒霉的。&rdo;
周正虽然脸上好象在说笑,眼睛里,却带着落漠,慢慢点了一支烟。
&ldo;我从懂事开始就在农场跟家里人一起劳动改造。我母亲经常给我们讲在北京的生活,说我们以前是怎么怎么幸福快乐,说父亲和战友去钓鱼的时候,哥总是缠着要去,大姐最爱美,二姐就经常欺负家里的警卫员。她说一切都会过去,我们还能回北京,还能过以前一样的日子。可是,事情越来越糟,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两个姐姐也先后病故,后来,哥在干活的时候给石头压伤,农场上缺医少药,我们背景不干净的反革命后代,也没人真心想管,他躺了两个星期,还是去了。母亲那以后就疯了,有天早上我起床,就看见她吊死在院子里的一颗枣树上。我经常想,她要是真的相信苦难会过去,为什么自己先放弃了呢?那时候我小,还不懂,人有时候活着,和死了并没什么区别。今天以为你被压在废墟里,真的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好象死了。&rdo;
烟头带着星星点点的红,在暗夜里闪闪灭灭。蒋捷在周正的手背上拍了拍,他有时候会觉得周正行事太狠,太冷血,没有感情,也是因为他小时候看惯太多生离死别,所以对生命的概念比较淡泊吧?也许他心里,童年的阴影一直都在。
&ldo;算命的说我命硬,洪叔说,我是老天护着的,死不了。后来我就跟江山家里一起住,他们也在改造,不过情况比我们家稍微好一些。几年以后,我们真的回到北京了,可是大人对政局没有信心,就托美国领事馆的朋友,当时的驻华参赞于合先生,把我们三个带到美国,交给了洪叔。&rdo;
&ldo;为什么是洪叔?&rdo;蒋捷问。
&ldo;洪叔家里和江山家里是世交,他的父亲和江山的爷爷是黄埔军校同一期的学员,尽管后来各位其主,却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据说江山家也是因为和海对面的政权过近关系才挨整的。我知道你是想,怎么会把自己的孩子交给黑社会吧?一是国内对国外也不了解,而且,洪叔和黑社会,还是有区别的。&rdo;
&ldo;嗯,我知道,你也是。&rdo;
&ldo;噢?有人跟你说什么了?&rdo;
&ldo;没有,自己瞎猜的。&rdo;
&ldo;猜猜就好,别当真,蒋捷,知道的多了,对你也不好。我不跟你说,也是在保护你。算了,这个时候说公事多扫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吗?&rdo;
蒋捷先是摇摇头,再开玩笑地指了指小手枪里的照片:
&ldo;先是见你家长,再告诉我你的成长史,下一步该是要下聘礼了吧?&rdo;
周正朗笑出声,&ldo;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rdo;
蒋捷脸上的微笑凝固在周正伸开的手掌上,借着月光,那中间放着一只朴素的白金戒指。
&ldo;别害怕,不是向你求婚,就是想记住这一天,谢谢你,为了我活着。&rdo;
蒋捷用两个指头玩弄着戒指,假装叹了口气,
&ldo;唉,那你真的错过了好机会,&rdo;
&ldo;什么意思?&rdo;周正不解地问。
&ldo;其实你要是求婚,我也会答应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