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熊崔杰冲出来,朝着大楚士兵高喊:“追啊!”王曦站在城楼上,首先看见魏熊所在的帐篷乱起来,随后看到魏熊冲出来,这时他才看清,司南马上带着的人竟是容华!于是王曦立刻道:“追上去!生死不论,一个都不能放过!”说话间,士兵追了上去,容华抱着司南,低声喘息。他远远回头,看见崔杰站在人群中央,一如平日一般,蓝衫广袖,书生气的眉目冷漠从容。他远远看着容华,在容华回头的瞬间,他苦涩笑开。然后他广袖一展,跪在地上,恭敬叩首。自他去狄杰近十年,他一直跟随在容华身边,容华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他功不可没。可成也崔杰,败也崔杰。这一生,容华遇到他,大概是最大的错。可错已经无法改正,只能往前。容华准过头去,死死抱住司南。他急促喘息,狂风刮得他无法呼吸,他感觉马颠簸得他舌口一片腥甜,可他此刻什么都不能说。司南要回去,一定要回去。他满脑满心,也就如此作响。周边是震天喊杀声,然而容华也不知道为什么,漂泊一生,却只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片刻安宁。他一生不曾全心全意觉得有任何人归属于他,却终于在这一刻知道,人生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仅有司南。他艰难呼吸,司南知道他一贯活得惊喜,焦急道:“殿下,我们马上进隧道了,您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好……”容华沙哑出声,司南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不由得有些慌乱,此刻终于到了隧道前,司南背着容华冲进去,然后直接往只有他们知道的密道过去,打开密道一路往前。司南跑得很快,容华长年病着,十分消瘦,背着根本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司南在密道里听着脚步声,他的呼吸声,忍不住道:“殿下,你同我说说话吧?”“我有点累……”“那我同殿下说说话吧。”司南一面跑一面道:“殿下千万别睡,坚持一下,我们就到了。”司南不是个爱说话的,可此刻他太怕身后人睡了,于是绞尽脑汁说着话。他人生太过单薄,年幼时在被容华救起,那时候容华也只是个像下人一样的皇子,司南是宫里宫女的私生子,容华将他捡到自己的冷宫里,两个人相依为命长大。容华当落魄皇子,他就是容华身前落魄侍卫,容华当上摄政王,他就是容华中心不二的大将军。他的一生,都以容华为支点,不停围绕在这个人身边。“殿下当年说想去盛京看看,于是司南就一直想将盛京送给殿下。”“司南笨拙,什么都不会,学着人家编蚂蚱编了一个月,才终于编出了一只蚂蚱送给殿下,但实在太过丑陋,等日后编好了,送给殿下。”“如今虽然狄杰战败,但司南必当兴复狄杰,完成殿下的愿望……”“司南……”容华听着司南的话,感觉一生都在他言语间回顾。这个孩子贯穿了他的生命,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当这么多年浮现而来,容华突然发现,原来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成败、天下,在生命长河中,似乎早已微不足道。于是他沙哑着声音,慢慢道:“司南,我一直想去江南。”“我想在江南买一套小院子,看春华美景,同好友泛舟湖上。”“我很像像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结三两好友,行侠仗义,行走四方。”“我有这么多愿望……司南,功成名就,我已经做完了。大楚是不是我的,我也不执着了,我只是想,我有这么多美好的愿望,没能实现,多可惜啊……”司南听到容华的话,愣了愣,随后道:“殿下想的,都是对的。司南一定帮殿下完成。”“好啊……”容华微笑起来:“那司南当我的眼睛,以后要记得,替我去江南,看春花秋月,携友同游,行走四方,好不好?”“好。”司南果断道:“我听殿下的。”容华没有说话,他靠在司南背上,听着司南的心跳声,温和道:“司南,你说说话吧。”“是,殿下。”司南应声下来,然后又开始笨拙的说话。周边都安静了,只有这个人干瘪的言语,一句一句,说着过往琐事。容华慢慢闭上眼睛,直到最后,他眼中浮现这一生所有见过惊艳才绝之人。司南、崔杰、蔚岚、谢子臣、王曦、桓衡、魏熊、魏华……他突然觉得,纵然身死名败,却也不枉此生。司南背着人狂奔了一天,终于回到了狄杰的地面。山脉太冷,此刻风雪交加,他将容华放下来,焦急护在怀里:“殿下,我……”话没说完,他就僵住了,怀中人含着微笑,早已没了气息。他手握在一个锦囊上,司南呆呆打开,才发现里面,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时,编给他的蚂蚱。司南颤了颤唇,片刻后,在风雪里,抚开了这个俊美青年脸上的雪花,泪落无声。他这一辈子,终于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容华。王曦将盛京安稳下来后,迅速给前线发了战报。蔚岚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她一直守在谢子臣身边,接到战报的时候,蔚岚正在给昏迷不醒的谢子臣喂水。染墨跪在蔚岚身前,给蔚岚读了消息,蔚岚点点头,没有多说。她转头看着谢子臣,温和道:“盛京平安了,咱们孩子还在盛京呢,你还不醒过来,就看不到他长大啦。”谢子臣眼珠转了转,一眼不发。而蔚岚陪着谢子臣的时候,桓衡还在梦境里。梦里冰天雪地,他蹲坐在树下,被雪冻结成冰。可他不想走,他一直觉得,有个人会来救他。她会替他扫开身上的雪花,然后背着他,一步一步离开这片寒天冻地。然而他等啊等,那个人都没来。他等得绝望发狂,最后归于死寂。然后他看见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哭了,眼泪落下来的瞬间,他终于想起来所有,他颤抖着身子站起来,抖开了身上的冰雪。“你别哭了……”他沙哑开口:“我不等了,我走了,你别哭了,好不好?”对方没有说话,然后有剑贯穿了他的身体。“阿衡,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如今我才明白,阿衡,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一定会原谅。”鲜血流下来,疼痛蔓延开来。他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内心全是绝望。当年蔚岚抛下他回到南方、当初蔚岚成亲他疯狂奔回盛京,他以为那是绝望。可如今才明白,当你还在挣扎,当你还在愤怒,当你还在努力的时候,那都不是绝望。真正的绝望是,你连挣扎、连努力,都已经无法去做。你知道绝对不可能会被挽留,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转身离开。不过是仗着以为她一定会原谅。不过是仗着以为她一定不离开。然而当她将剑捅进身体,却才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挥霍,哪里来的一定。他握住对方的剑。他多想说,阿岚,不要放手啊。阿岚,别走。可是对方却还是消失了。漫天冰雪里,那个曾经把他一步一步背出来的人,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他放声痛哭,跪倒在地,在冰雪里,慢慢抱紧了自己。在桓衡谢子臣昏迷时,蔚岚一面照顾谢子臣,一面修养,一面同魏华布置着军防。谢子臣昏迷了近七天,第七天早上,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时,谢子臣慢慢睁开了眼睛。刚睁眼,就看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姑娘睡在他身侧。她面色苍白,满脸疲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