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一抬肩膀,将君泽的大氅顶了下去,道:“我觉得我还是走回去比较好。”
君泽赶紧拉着顾玉的胳膊,道:“不闹你了,坐下。”
顾玉不坐,挣扎着要出去。君泽身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本就所剩不多的面子,碎成渣渣了。君泽道:“有关常中县的均田制,你不听吗?”
顾玉当即木着脸坐了回去。君泽发现自己拿捏住了顾玉的命脉,一提到正事,顾玉就认真得不得了。君泽清清嗓子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们实行均田制,以人口丈量土地。可是对于世家来说,依然可以通过买卖人口,以家里的仆役为人丁,分得大量田地。”
顾玉听到正事,万千思绪闪过,严肃道:“不仅如此。”
君泽疑惑地看着顾玉道:“什么不仅如此?”
顾玉道:“均田制以人口分配土地,人死后土地会重新交给公家。但是在土地的所属权流转中必定会造成一定的流失。”
君泽努力理解着她的话,试着道:“你是说,如果一些老人濒临死亡,只要在他死前将自己的土地转让出去,那么他虽然死了,但土地不在他名下,就无法归于公家,再行均田。”
顾玉点点头,道:“长此以往,个人私有的土地会逐渐扩大,公家能分配出去的土地会越来越少。”
君泽眯起眼,道:“你既然明白这些道理,为何从一开始,不制定一个更为详尽的策略呢?”
顾玉微微一笑,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均田制的确不是一个很完备的政策,顾玉从现代的历史书中所学到的种种土地政策,都比均田制要好得多。例如青苗法、方田均税法、一条鞭法、摊丁入亩法等等。顾玉不是不能综合各法所长,规避各法所短,将均田制的种种细节敲定得完美无缺。但那样的土地法太超脱这个时代了,历史的发展是缓慢的,尤其是农耕社会的历史会更加缓慢。改革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世家巨族统治大禹朝久矣,自有他们的屹立不倒的道理,大厦一霎倾塌的前提是先有蝼蚁腐蚀,凭蛮力强推是推不倒的。面对漏洞百出的均田制,世家的反应就如此强烈。若是顾玉将那些更利于百姓们的土地法呈交出来,世家要对付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而是万千看到希望的百姓。从她身上就能看出,世家会用何等残酷的手段去阻止这些超前的法令实施。若是世家把矛头对准百姓,会导致国基不稳。过犹不及。所以顾玉宁可欠缺点儿,哪怕知道均田制的种种弊端,亦不会去主动完善。让百姓有利可图的同时,也给世家留了些可以钻的漏洞,彼此都有余地。只等以后问题出现,再去慢慢解决。顾玉道:“就像你所说,如今的大禹朝都是世家在撑着,我只能在世家可以接受的底线内,为百姓争取一些权益。想要彻底打破世家巨族对土地垄断,不是仅靠均田制就能实现的。而均田制,无疑是目前最适合百姓的方法。。。”君泽看着顾玉认真与他说话的面容,对顾玉的欣赏更上一层。下棋讲究走一步看三步,可顾玉这哪里看的是三步,而是十步。她将几十年后的发展趋势都看到了。弗如也。君泽在心底暗道。君泽坦诚道:“君家为了自己的田地不被分出去,已经以赋税减一成的条件,诱惑许多农人归拢君家。”
顾玉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每个只知埋头苦干的农户,都能看清世家贵族的弯弯绕绕。”
等均田制分配完成后,那些农民为了一时的利益,将自己的田地与世家的田地合并起来。可能为了拉拢更多农民前来,早三四年看不出什么,但世家会一步步加码。那时,百姓的地攥在世家手里,除了听从也别无他法。而遇到天灾人祸,朝廷减免赋税,世家也不会让手里的农民按照减免的标准缴税。起码现在世家所用的一切手段,他们都能看在眼里,世家的种种算计也是了然于心。君泽道:“顾家呢?你们会通过种种手段兼并吗?”
顾玉实话实说,道:“会!”
土地兼并的弊端不胜枚举,是动摇一个朝代最主要的因素,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集体化生产,能够提高综合产量和抗灾能力。顾玉正需要这种好处。顾玉道:“我现在有五千京都的顾家军要养,他们大多年过半百,还有他们的家人,都不能放任不管。朝廷军饷年年亏空,少发、漏发、延发的情况不胜枚举,若是统领兵马的世家不补贴给他们,他们这个军户当得还不如农户。”
君泽道:“君家亦是如此。”
顾玉诧异道:“君家兵马的军饷也会少发吗?”
君泽点点头,道:“过去几年,年年如此,去年江南叛乱,君家兵马立功不小,倒是给足了补贴,可从九月份到现在,军饷又出现了递减的情况。过不了两年,就会又恢复到以前的老例。”
或许可以说,只要天下太平,军人的待遇就会直线下降。更别说圣上对手持兵马的世家早已有了忌惮。但是圣上可以对这些兵马不上心,手持兵马的世家可不能不上心。发不下来钱怎么办?只能去剥削手底下的农民养兵,长此以往,阶级间的壁垒不就越筑越厚了吗?顾玉暗自点头。事情说完了,马车也快到镇国公府了。君泽忽然凑近道:“又送你一件大氅,你用什么给我当回礼?”
顾玉道:。。。果然正经不了多久。顾玉太阳穴突突的,瞪了他一眼,将大氅塞到君泽怀里,道:“这大氅我不要。”
君泽才不管她说什么,往顾玉那边靠拢,故意暧昧道:“你不要晚上抱什么睡觉?”
抱着大氅睡觉?外面的关言想明白了这个逻辑,瞪大了眼睛,驾车速度逐渐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