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锡兵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轻声强调了一句:“你放心,卧室里头有卫生间,你锁上门就好了。”楼道间的灯光十分暗淡,他的眉眼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应该是模糊的,可是王汀却觉得自己能看到他脸上的每一丝认真。她笑着揶揄道:“周警官,你应该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才是真的。”周锡兵笑了,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几步之遥的宿舍里头突然响起了一声脆响,然后是男人破口大骂,女人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恩爱有加自认为是模范夫妻榜样的于倩父母,开始了剧烈的争吵。男女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王汀在心底冷笑。她对吵架的夫妻没有任何偏见。牙齿跟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夫妻吵架并不稀奇。她觉得搞笑的是于家这两口子的态度,看到人家夫妻吵架的时候,鄙夷得不行。原来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吵架时往对方身上招呼的词汇还更加恶毒而下流一些。她没有等待两人吵架完毕,直接拿钥匙开了门。楼道里头可没有暖气,冷飕飕的能冻死人。客厅中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碗瓷片。王汀觉得这母女俩相承的习惯真要命,吵架摔点儿什么不好,非得摔碗掼杯子的,碎片飞了一地,搞不好就扎到人的脚了。她当做没看见面红脖子粗的于父,也没注意到捂脸嚎啕大哭的于母。反正他们的女儿都能安然地躲在房间里头置身事外,她一个外人多什么事呢。于母放开嗓门哭了一阵,大约是没能如愿以偿吸引来劝架的人。这里不比他们在家乡的国营厂家属区,个个都认识,也愿意看别人夫妻吵架。这些单身的女孩子们都锁着门,谁也没有过来伸一下头。王汀估计整栋楼的人都被酷爱借醋借酱油的于母给搞怕了,能离她远点儿是点儿。她自顾自带着周锡兵进屋,拿了鞋套给他换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周锡兵领进了自己的房间。客厅地面上又是碎碗碎酒杯,又是油炸花生米跟二锅头滚了一地,实在找不到能搁得住脚的地方。门板一合上,周锡兵轻轻抚摸了一下王汀的脑袋。他想说,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能忍耐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舍友,她都没有崩溃,反而自如地应对着。他在心中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王小敏忍不住出声催促:“快点说你来照顾我们王汀啊!帅哥,这么好的时机,你怎么能错过啊!小兵兵,你主人好笨噢,他这样是会注孤生的!”王汀面色不变,伸手进口袋,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王小敏。这死孩子,她还要脸做人呢!周锡比走到了王汀身边,沉声问:“我能帮什么忙吗?”王汀摇摇头,随手指着凳子道:“你自己坐就好。抱歉啊,今天不太方便,没有水喝了。”其实,她今天一早就收拾出个行李箱了,随时都能拎箱子走人。此刻有周锡兵在,她只得又拿了两件衣服塞进箱子中,笑着解释道:“本来是安排我出去培训的,结果科里头有事儿,就又让我留下了。”这倒不是假话。出去培训对他们而言,也是肥差。虽然来回路上辛苦一些,但是培训时间可以暂时脱离工作环境不说,来回还有出差补助。蚊子再小也是肉,谁不想多挣点儿钱呢。毫不意外,总局的团委定了她去,闫主任又说到了年底,科里头的工作离不开她,愣是将机会让给了其他人。谁让你会干活呢,那就老老实实干活吧。至于那些出差培训的机会,还是留给闲人吧,反正他们也没事情做。王汀勾了勾唇角,将最后一条围巾塞进了箱子中。既然闫主任这么会安排工作,那就由他自己承受工作的结果吧。她拎起了箱子,朝周锡兵微笑:“走吧,我没多少东西。”书桌一直在边上安安静静地听王小敏说今天的惊魂经历,一见王汀将王小敏揣回口袋里头,忍不住小小声地念叨了一句:“王汀,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坏人会不会到这儿来?”可怜它的声音都吓得颤抖了,却不敢提起它也想暂时离开避风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王汀对这张书桌总有种说不清怜惜之情。她摸了摸桌面,咬牙问周锡兵:“那个,你家主卧室里头能放桌子吗?它,嗯,我还得接着给它净化。”周锡兵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睛盯着书桌。小桌子在警察的目光下瑟瑟发抖,觉得羞愧极了,这个警察不喜欢它,它被嫌弃了。王小敏在旁边企图安慰书桌:“你别难过,帅哥只是,嗯,只是比较严肃而已。”严肃的警察抬起了头看王汀,轻声道:“你还需要给它净化多久?要不,把它送到寺庙里头去吧。”从接受王汀能通灵的事实开始,周锡兵觉得自己的唯物主义价值观已经散了一地了。既然是通灵沾染的晦气,那自然是放在寺庙里头做法事比较好。王汀尴尬地摇摇头:“不用。做人要言而有信,我既然答应了它,就不该随便毁约。”周锡兵抿了一下嘴唇,点点头道:“可以,将它放在阳台上就好。”“太冷了。”王汀强调,“等明天早上出太阳吧,出太阳时我再搬桌子去阳台。”周锡兵的眉头又有聚拢到一起的趋势,然而王汀已经拖着行李箱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他蹙额,最终还是扛起了书桌。两人一出房门,原本还在小声抽泣的于母立刻瞪圆了眼睛:“你们想干什么?这是公家的东西,里头的一张桌子一张板凳都是公家的,你别想搬走!”王汀实在不耐烦跟这家人起口舌之争,面无表情地回敬:“桌子是我的,当初两间房一张书桌,你们女儿立刻占了有桌子的那间。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去问于倩。”于倩的父亲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打着酒嗝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啦?这里头的所有东西你都不能动,给我留下来。”书桌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喊王汀:“不能留下我,他们说本来你的房间里头正好缺一张桌子,现在齐了,省了他们再去掏钱买。”王汀快被这家人给气乐了。周锡兵扛着桌子往前走了几步,冷笑道:“这桌子是重要证物,你们确定是公家的?”于家夫妻刚从警察局出来没多久,胆气儿却一点都不差:“怎么着了,又成了证物。敢情你们警察看上了什么,什么就是证物了?革命先辈人民警察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陈师傅喊着:“怎么了,这又是,你们两口子歇会儿成不?我这一栋楼里头住着的都是未婚小姑娘。有些话你们有脸说,人家小姑娘可没脸听。”于母像是找到了外援一般,立刻开了房门,指着周锡兵肩膀上的书桌道:“陈师傅,你看看,这是在公然挖社会主义墙角,偷公家的东西呢!警察就了不起了啊,警察专门欺负我们这种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陈师傅牙疼一般地咧起了嘴巴,连着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她摆摆手:“行了行了,这桌子我有印象,王汀前段时间才从外头搬进来的。这里头有多少东西都是有数的,不会丢。”于母一直受到了现在的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哪里肯放手,非得拉着陈师傅看自己女儿的房间:“你看看。你不能当这种老好人啊!多少国有资产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流失掉的。偷公家的一根针都是偷,别说是一张桌子了。”于倩正在书桌前玩手机,被自己母亲冷不丁开了房门,既恼火又不好当着陈师傅的面发作,只能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妈”。王汀身子一个踉跄,被于倩的母亲也拽到了房门口:“你睁大眼睛看看,是不是有个书桌?”陈师傅皱眉:“哎哟,一看就不是同一个型号的桌子。王汀房间里头的那张,她搬进来之前早两年就坏了,后来说添置的,一直没有添上。人家姑娘好讲话,才没跟你们于倩争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