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好个臣之节也!你还知道你是朕的臣子?在你心里,奉的恐怕是另个君主吧?&rdo;萧列扫落了一地物件,双手捏拳,微微发抖,随即砰的一声,左右重重按于桌沿,身体猛地前倾,俯视着裴右安,咬牙切齿,面庞微微扭曲,声近乎低吼,宛如一头被激怒了的猛虎。近旁烛台一缕烛火,随他衣袍掠出的暗风,晃了一晃。裴右安直起了身体。&ldo;罪臣心中,惟万岁一君,此肺腑之言。&rdo;裴右安缓缓地道,抬起眼睛,望向倾身逼视自己的萧列。萧列胸膛微微起伏,喘息声渐渐平复,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ldo;那你为何还要忤逆于朕?&rdo;裴右安沉默。&ldo;朕要你讲!&rdo;他的声音拖长,带了点微微的颤抖。裴右安依旧沉默着。萧列慢慢地直起身体。&ldo;昔文王葬枯骨,公刘敦行苇,世人称仁。又所谓君子求名,小人狥利。你自然不是为了趋利,如此犯君,莫非是想效仿古贤,以博求仁义之名?&rdo;&ldo;名声于罪臣,如浮尘轻羽。罪臣之所以如此,并非尽然出于师生之情,更非为报效天禧先帝。无它,为我之心。&rdo;&ldo;他不当死。&rdo;裴右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萧列一愣,随即冷笑:&ldo;你为你心,你可曾为朕心考虑?你曾说少帝如今只是一个平凡少年。诚然,如今他确实如此。只是谁能担保,日后他就不会改变心意?为了天下这个位子,兄弟可以相杀,朕的亲儿也要取朕性命,你又拿什么担保,少帝日后不会复出再争太下?成王败寇,自古皆然!&rdo;他顿了一顿。&ldo;话既说到这地步了,朕再问你,倘若朕如今放过那少年,日后却真有那么一日,这少年起了夺位之心,到时你又将如何自处?&rdo;&ldo;万岁,即便真有那么一日,罪臣亦不会辅他与万岁相争。罪臣犹记当年陛下登基之时,文武进献万民愿书,上有一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罪臣深以为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自然也非那少年之天下。万岁顺应天时,登基为帝,勤政爱民,是为明君,天下万民,既得安居乐业,罪臣怎又敢为一己之私,公然与万民为敌?&rdo;萧列盯着他平静的面容,良久,眼底躁怒慢慢褪去,只是面上依旧如同罩了一层严霜:&ldo;你知这个道理便好。这回朕不怪你。你救他一回,也算是全了你和他的师生之情,不算对不住他了。他如今的去向,你即便真的不知,也必有联络法子。你告知朕,则你我君臣,从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rdo;裴右安恍若未闻。气氛再次凝住,萧列死死地盯着裴右安,方才消下的怒意,渐渐又爬上眼底。&ldo;右安,你口口声声,心中只朕一君,到了此刻,你却还在欺朕!你分明存了二心,摇摆不定!朕一再退让,你却丝毫不见悔过!朕知你,你不畏死,此次抱定必死之心,只是以你犯下之罪,罪诛九族也不为过!朕就奇了,难道你就丝毫不怕甄家因你遭受牵连?&rdo;&ldo;罪臣追随万岁多年,知圣人明君,必不至于迁怒无辜。罪臣信万岁。&rdo;萧列眉头微挑,冷冷地道:&ldo;你似颇善于观察人心,只是这回,朕告诉你,你怕是要犯错了!你高看了朕!&rdo;裴右安不语,萧列也不再说话,只盯着他,眸底暗光闪烁,半晌,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足底踩过方才被他扫落于地滚来的一支玉管紫毫笔,踱到了裴右安的身前,停下。&ldo;右安,你听着,你与旁人不同。朕绝不容你二心。再给你三天考虑。三天过后,你若还不肯一心效忠于朕,朕不动你,朕先叫你知道甄家因你连累之祸!&rdo;&ldo;你好生想清楚。想清楚了,朕再见你。&rdo;裴右安朝前方空着的御座叩首,随即起身,走了出去。……这个深夜,南城门外那人的归来,并没有引起京中任何人的注意,朝臣们都以为那人此刻还在西南。他就像是一滴水滴,落入湖海,消弭无痕。三天后的这个晚上,李元贵来到西苑秘监,打开门锁,入内,见墙角一灯如豆,摊在纸上的笔墨,丝毫未动,上不见一个大字。裴右安闭目,盘膝坐于地上,身上衣衫整洁,不见半点折痕,除了面容略带憔色,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