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需他也喜欢上和我在一起的感觉,一直有一种不安全感萦绕着我,他太扎眼了,你想象不到那些女孩儿对他的热情,这一点倒是和我另一个特别的朋友很像,不过我男友还没有他那么混蛋,他是无药可救了。”“你觉得怎么样?”她从思索中抽身,抬起眼睛征求意见。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颤抖着喝茶,大概认为她精神失常了,事实上,从他进门、自报家门后,伊斯特一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就开始流利而毫无条理地讲自己心里郁结的想法,脸上做出纠结可笑的表情,果冻似的嘴唇撇向一边。“小姐,我只想拿到片子,我要回去交差了。”他担心自己有生命危险,不敢激怒她,于是瞪大了眼睛、表现得诚恳而卑微地说。《被解救的心》于1987年年初全部拍摄完毕、进入后期制作阶段,近七个月在昏暗闭塞的剪辑室、录音室里脚不着地的忙碌后,这部影片最终制作完成,定于十一月全面上映,在《处女泉》收割了第五十八届奥斯卡九项大奖的辉煌战绩后,就是从这一个月开始,又唱起了新一轮冲锋颁奖季的战歌。剪辑室在收片子的男人来之前只剩下她一个人,演员们早已离组,不消说,必定是见不着他们了;剪辑师亨弗莱·科斯塔几个月里被折磨得半死,这个交片的周末她提前放了他的假;她忠心耿耿的副导演克拉克·塔里陷入了和她的化妆师珍妮弗的罗曼蒂克关系中,她实在忍受不了他充满扭捏少男情绪的絮絮叨叨,打发他去散散心,自己一个人留下完成交片工作。她此刻分外害怕孤独,一想到又要是她一个人了,她不情不愿地把片子交给男人,非常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自我介绍叫做杰克·海登的小雇员,多次挽留无果,并尽量忽视他走出门时发出的如释重负地长叹给她带来的失落。她关上门,躺倒在长椅上,眺望着加州的夕阳,中心是最圆润饱满的一轮,虾子红的霞光涂满了整块玻璃。大都市在黄昏中往往显出最悲戚的一面,几百扇玻璃窗像金鱼鱼鳞一样熠熠发光,有种艳丽的自嘲之意,似乎叹息着过不了几分钟,黑夜就会来临,人们点起呆滞笨拙的人工光源,罪恶滋生。仅仅是看着夕阳,她感到的悲哀已让她心中郁结,不过上帝看来很宠爱她,每每在她独自一人时总有一位信使前来打破她的孤单。她循着清脆的敲门声走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男孩,黑黑的短发剪得七零八落,脚上一双棒球鞋,肥大的蓝色运动衫罩在身上,卡其色的运动裤有很多口袋,一对门牙略长地伸出来,像只小松鼠,欢快地说道:“小姐,下午好!一位先生派我给您递张条儿。”她弯下腰接过来,信封的封面很平滑,上面没有写寄信人,因为过去曾接收过一封让她不那么愉快的信件,所以她现在很谨慎,总是先搞明白谁写的信才决定要不要拆开。她问道:“宝贝儿,告诉我,那位让你送信的人长什么样儿?”小男孩的手规矩地交叠束在腹部,扬起浑圆的小脸,乐颠颠地说:“就是那位电影里的先生,《教父》啊,小姐,你太走运了,能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她哑然失笑,随手揉了揉小男孩的鬈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塞到他口袋里,拿了几个小蛋糕给他吃,怕他噎着,又跑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温茶。小男孩捧着肚子走开后,她才缓缓地拆开信封,展开便条来看:亲爱的:你已经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两年有余啦,虽然我很感激你每个月准时寄到的房租,但其余的一切实在是让我无法忍受,诚挚邀请你这个圣诞回来过。艾·帕又及:科林要回英国去了,他十二月二十三日动身,也许你会想回来送送他。“你也来掺一脚,是吗?”她轻轻阖上便条,跑到窗台旁想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加利福尼亚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他并不在其中。但,没有找到他,又怎么样呢?她忽然发现自己不再为夕阳而悲哀了,因为一位故人,很久不见的故人主动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好像感受到了她长久的思念,热情地呼唤她回去过圣诞节。回去哪里呢?或许她可以符合逻辑地把那里称为“家”,回到他们共同的家里去。她高兴起来,和爱情无关,这种欣慰来自于一个漂泊已久的孤女发现自己也有人牵挂的踏实,她快乐地转了一个圈儿,眼睛扫到墙上的钟表——六点了!她猛地停住,快速地收拾着房间,这种匆忙也是快乐的,她的脚步很轻快,芭蕾鞋带动着她想要舞蹈的心情,因为另一个人应该已经在楼下等着她了,两份沉甸甸的牵挂被赠予她,她已经懂得了一个道理: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