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完全击中何修懿内心——由于性格平和,他会不自觉地担心自己无趣。他很惊讶——左然竟然如此了解他的弱点。“伟大的演员之所以令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有勇气保持自我,而不是琢磨自己是否正确地演绎了谁。你知道吗,剧本其实只存在于作者笔下、白纸之上,而你本人如何看待人物,是带着你自己独特的痕迹的,你有权利坚定自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是说过那么一句话,‘你自己这个人,比你一直希望要成为的最佳演员有趣千万倍。”“……”“修懿,我迷恋的……便是你的风格,带有何修懿特点的东西,别的我都不要。”“左然……”我的风格吗?即使“淡淡的”,也不要紧吗?“尽情表演就好。导演是我,永远不会失望,永远不会后悔,永远不会不耐,永远不会暴躁,所以……放心。”何修懿点点头:“嗯。”“还有,可以大胆分析,诠释个人理解,不要刻意考虑能否达到所要求的效果。假如哪里有了偏差,我会立即与你探讨。”左然的一席话,令何修懿十分安心。他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假设,并且据此假设使动作复杂化。虽然剧本上只写了“睁眼”,他却会凭借想象力具体到“齐剑飞睁眼,却是感到灯光刺眼,于是又闭眼,努力睁开一条小缝,四下环顾,打量房间,想要寻找熟悉的人”等等形式。许多“面瘫”演员之所以会“面瘫”便是因为,他们不会或者懒得填充细节,表演当中充斥大量空白,十分地缺乏层次感。何修懿以前也想象,而且十之八九没有问题,只是上次导演不是左然,是李朝隐,何修懿便不敢尝试很“奇怪”的想象。现在,他却会进行更多的假设,拍摄多条,仔细体会怎样最好,以及创造出那条时候的状态。最终,他们拍摄出了一场很有趣的“睁眼”。何修懿强烈地感觉到他加入左然的工作室是个正确选择——他觉得自己似乎提高了。左然,十分尽心地为他长远打算,而且给了许多过去没有任何导演给过的建议。这与其是说左然执导水平高过李朝隐,不如说单单只是由于他更加了解何修懿。《万里龙沙》(三)“床戏”中的最后一场,何修懿卡了段台词。他舌头系带短,偶尔绕不明白。ng了足足二三十次,才终于让“左导”满意。偏偏那个场景何修懿要一边吃一边说,咬掉一口馒头,再说:“那个长翅凤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何修懿ng了二三十次,馒头也咬了二三十口,噎得快不行了。当天晚上,左然便来到了何修懿的房间,以“老板”的身份要求何修懿练习语言基本功——语言基本功是要一生坚持的,而何修懿有六年空白期。左然知道何修懿会偷偷练习,但发音、发声这东西,有人帮忙听着将会事半功倍。他先让何修懿锻炼了半小时,一直把何修懿弄得面色潮红,才又对对方进行了腰部、腹部以及胸部呼吸肌肉训练。何修懿清楚左然是为自己好,也毫无怨言地配合着做动作。在做胸部呼吸肌肉训练之时,左然将右手手掌放在了何修懿需要控制的肌肉群上,确保姿势正确。左然的右手手掌隔着衣服、皮肤熨烫着何修懿的心脏,何修懿的心脏仿佛也因为那灼热高温而躁动不安、横冲直撞。皮肤像是要被烧焦,两颗凸起也从藏匿的栖息地挣扎着站起来,打算夺路而逃似的,令何修懿无端想起拍摄《家族》时那一场穿着浴袍的半裸戏——当时对方手的位置也差不多。何修懿脸红了,一股微弱电流从胸口顺着五脏六腑直冲向下,酥酥麻麻的。他想打开左然的手,可是对方实在太过正经,语气平静地说“加强胸下部肌肉的力量。背下、腰上肌肉要与地面对抗”,他也不好多想。接着便是发音训练。吐字、归音需要用毕生去贴近完美,然而十分可惜的是,肯花许多时间学的已经不太多了。有的时候,在电影院这种空旷的氛围里,偶尔,观众不看字幕甚至听不清、听不懂台词,直接影响了对于角色的理解。据说有些演员很不重视台词,连讲都懒得讲,正式开拍时念“一二三四”,全等后期配音。左然说:“下边是……平舌音。”“嗯。”“念,‘左’。”“……”左然给何修懿看了一下书页:“念,‘左’。”书上给的练习题目真的是“左”。何修懿只得道:“左。”这种“发音”,看似与小学生学拼音差不多,实则不然,需要运用演员专业呼吸方法、声音支点、口腔力度、气息强弱,将所有字都念标准,同时还要注意声音连贯、平稳等等。每天一个字一个字地练,每种声韵四声全部念到之后再从头轮。“不够好听,再来。”“左。”左然撩起眼皮,看着何修懿的唇瓣,声音十分低沉磁性地道:“不够好听,再来。”“……左。”何修懿很努力,声音都发颤了。“念我名字。”“……左然。”颤得更厉害了,何修懿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左然见将何修懿逼出了颤音,唇角深了一点,“这字、这词念得不行,平时需要多多练习。”最好有事没事就念叨上几遍。何修懿:“……”左然垂下眼睛,又指了指书页:“一声二声三声四声,二声三声一声四声,都来一遍。”“嘬昨左做,左昨嘬做……唔。”书上给了这四个字,各自是每个音下的最常见字。“组词再念。念我名字,昨天、嘬咬、剩下一个词汇很多,自己想吧。”左然慢条斯理地道。“第一个字,可以换个词吗?”“不可以,这个词你念得最差。”对着任性老板,何修懿无奈了,只得也是“公事公办”地道:“左……然,昨天,嘬咬,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这里,何修懿满脑子都是那个在网络上最常出现的词——做爱,完全想不起来别的。他自然不会讲那词,否则,四个字便完整地连成一句话,而且还是一个十八禁的故事。念到最后一次,何修懿才发觉自己又被逗了。方才脑子短路,注意力光放在“左”那个字上了,没有琢磨“做”字。他卡了足足五秒钟,才终于想起来一个:“做饭。”内心羞愧难当,觉得自己简直中了邪了。左然盯着何修懿看了好几秒,才一点头:“可以。下一个——翘舌音。”而后何修懿进行了不少口齿训练。他惊讶地发现,不论是什么绕口令,左然都能用极快的语速清晰地讲出来。何修懿跟不上左影帝的速度,有时舌头打结、转不过来,左然便瞧着何修懿唇瓣内不断扫动着的舌尖,微微地笑。还有气息训练,也就是说,要一口气念完很长的一段话,或者在最合适的地方进行换气。最后一个训练,便是发声。左然问何修懿:“发声训练,会吗?”“会啊。”发声训练应该全都一样。左然点头:“偶尔,你的发声声源不是完全规范,大概是很多年疏于练习之故。”“啊?”何修懿说,“不可能吧?”这种东西,应当早已根植于肢体中,成为了一种习惯。何况他也一直在练,只是常年陪着母亲住在医院,周遭环境比较“恶劣”,实在无法系统规范地来。“真的。”左然道,“比如今天,站姿之下念‘长翅凤蝶’时似乎哪里有点不对。”“……真的?”“那现在来一遍。”“长翅凤蝶。”“再用标准流程念下这四个字。”“……好吧。”那套流程可麻烦了,但是可以实现标准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