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气道:“人生在世,倚赖天数,幸与不幸,全靠造化。”
“阿公,大伯的事情……你可不要太放在心上。”柳明放下筷子,想安慰两句,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柳老太公摇摇头道:“其实……先达……也不能全怪他……”
“啊?”柳明很是意外。
柳老太公抚须叹道:“我柳某人活一世,做事自认为还算公允,这经商三十几年来,虽不是童叟无欺,也算是问心无愧。只是有一件事……我从未对外人说起。”柳老太公眼中露出惆怅之光,“明儿,看来,你会成为除了先达之外,第二个知道此事的人。”
“先达处处表现如此好强……是有原因的。”柳老太公一甩袖袍,轻叹一声,“原本,我想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中去。可是眼下,先达入狱,明儿,还是让你知晓为好。先达——他不是我的亲生儿……”
什么?
柳明不敢相信,自己最受器重的大伯竟然是养子。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身子骨不行,怎么都生不出,于是领养了一个子嗣,这就是你大伯。”柳老太公背着双手,眼角的皱纹如雏菊般绽放,“那时,我认定先达是我唯一的儿子,虽然是领养的,可也万分疼爱。可是后来,造化弄人,汴京来的几位老神医给我治了个方子,调养得不错,后来,便有了你爹和你小叔……”
柳老太公白眉微动:“对于抚育后代,我尽量一碗水端平。开头几年,也是平安没事。谁知……长大以后,先达无意当中翻到我放在柜中的领养契约,便知晓了此事。我看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明儿……你大伯这人十分好强,也十分敏感。”柳老太公叹气道,“可能之后的日子,我对他疏忽了,导致了他心态的扭曲。无论怎么样……这都是一场孽缘……”
柳老太公气息逐渐粗重起来,他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人老了,站一会儿都不行了。明儿……”老太公举起满是青筋的枯手,用手绢赌在嘴边,费力地将痰咳了出来,说道:“你……去看看先达吧。”
“再把这个……给他看看……”柳老太公从怀中掏出一物,有些颤抖地交到柳明手上。
……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县衙黄褐色的夯土墙上。
这座坐落在主街青灰色的建筑群,高低错落,鳞次栉比,便是费县官府所在地。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县衙门口,下来一位儒衫青年,径直往县衙门口走去。
县衙门口的戴着皂纱四角帽的差役打着哈欠道,“做什么的?都已经这个点了……”
“差爷,我是来探监的。”柳明将一贯钱塞到对方手中。
那差役接到钱,立马精神了起来,“那县狱,就从这边直走,然后往右拐。”
这县狱,这柳明还是第一次参观。只见一扇被刷成漆黑色的阴森大门,伫立在差役所指的方向。这县狱位于一个独立的院落,围墙之厚为衙门建筑之最,墙头上还栽满荆棘、刺棵。
柳明轻轻叩击大门,吱嘎一声,一名刺猬眼的狱卒探头出来,嘴一撇,
“什么人?”
“来探监的。”
“探监?”那狱卒一皱眉,“先去登记,明日再来。”
柳明苦笑,人都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他又照例摸出一贯钱,给了那狱卒。
谁知那狱卒收拾润银钱已成惯例,胃口大开,将那一贯钱掂在手里,嘟囔道:“哎呀,这点钱,买几只烧鸡就没了……”
柳明见那副嘴脸,知道对方还是要继续索要。可柳明却懒得再纵容对方,他严肃道:“我和你们典史大人颇为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