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不放心地跟着,半路被徐老太太撵了回来。祖母不肯透露消息,清溪就去找母亲了,她想,母亲与韩家关系密切,兴许能猜出来。“我也不知道啊。”林晚音茫然地说。清溪很失望,又特别想知道。林晚音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休息了,但她的心里,全是刚刚韩莹塞给她的纸条。那是韩戎的信,他叫她等着,他一定会三媒六聘娶她回家。林晚音缓缓地呼了口气。上次韩戎说他要提亲,林晚音吓得夜不能寐,这次他真来了,她竟意外地平静。就像高高悬在头顶的一把剑终于落下来了,是生是死,有了结果,也就无所谓了。夜深人静,清溪姐妹都睡了,徐老太太提着灯笼,来了儿媳妇的房间。林晚音还醒着,婆婆进门,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平静地看着老太太走到床边。徐老太太提高灯笼。灯光离得太近,林晚音不得不闭上眼睛。徐老太太看着女人苍白美丽的脸,声音毫无起伏:“韩戎来提亲,你知道了?”林晚音默认。“望山对你那么好,他才死一年,你就背着他勾搭外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林晚音全身发抖。“怕了?你有本事靠大树,我可不敢动你,不过你记住,除非我死,你别想再嫁任何人。”林晚音不抖了,泪水滚落。徐老太太轻嗤一声,提灯走了。100清溪这晚睡得很不踏实。母亲的病,韩戎的意外造访,以及祖母阴沉愤怒的脸,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早上五点多,天还暗着,清溪就醒了,睡不着,她穿上衣裳,轻轻推开门,去看母亲。昨晚负责为林晚音守夜的,是小兰。小兰在面馆管账,收钱的活儿可以先让孟进担着,这两日清溪就安排小兰照顾母亲。“小姐,昨晚老太太来看过太太。”看见清溪,小兰偷偷地说。清溪心里一突,急着问:“祖母与母亲说了什么?”小兰摇摇头:“老太太没让我进去,不过老太太在里面只待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出来了。”清溪想不通,忧心忡忡地进了屋。她轻步走到床边,就见母亲还在睡着,脸色憔悴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宛如即将衰败的花。这是生她养她悉心照顾她的娘啊,清溪疼得眼泪簌簌掉落,一手擦泪,一手慢慢地贴上母亲额头,还好,烧已经退了。清溪收回手,然后才发现,母亲醒了,静静地躺在那儿,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娘,你快点好起来。”清溪趴到母亲身上,终于哭出了声。父亲去世之前,清溪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母亲身边,是母亲教她读书写字弹琴作画,是母亲教导她接人待物的言行举止,清溪敬重爱戴父亲,对母亲,她又爱又怜。“会的,清溪别担心,娘还要看着你们姐仨出嫁呢。”林晚音笑着拍了拍女儿。“我不嫁,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娘好好的。”清溪不喜欢母亲的语气,好像她们姐妹出嫁了,母亲就有理由不爱惜身体了。面对女儿的傻话,林晚音笑而不语。清溪哭够了,抬头问母亲:“娘,昨晚祖母跟你说什么了?”小兰是女儿的丫鬟,林晚音并不意外女儿会知道,柔柔道:“没什么,你祖母让我快点康复,别叫你们担心。”清溪不信,但无论她怎么追问,林晚音都是这个回答。清溪只好放弃,陪了会儿母亲,她去厨房为母亲熬汤。亲手伺候母亲吃了早饭,王妈也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饭,清溪便领着两个妹妹一块儿去堂屋了。徐老太太稳稳当当地坐在主座上,神色平静,好像昨天的愤怒只是清溪的错觉。“你娘好点没?”徐老太太不冷不热地问,态度如常。清溪点点头。徐老太太嗯了声,吩咐丫鬟摆饭。吃完了,清溪嘱咐二妹玉溪:“我去酒楼看看,你去陪母亲。”玉溪懂事地应了下来。清溪再同祖母告别,牵着富贵出门了。在老柳巷外叫了辆黄包车,清溪低声道:“去花莲路,8号。”车夫尽职尽责地拉车。清溪抱着富贵的大脑袋,满腹心事,连黄包车经过顾怀修的别墅都没注意到。但站在门口与门卫聊天的陆铎认出车里的她了,还当清溪是来找舅舅的,陆铎咧着嘴笑,可惜眨眼之间,黄包车就拉着女孩跑过去了,等陆铎反应过来,黄包车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陆铎立即派门卫跟着,看看清溪要去哪儿,然后他飞奔上楼,将他的偶遇禀告舅舅,并附带他敏锐的观察:“清溪小姐似乎有心事。”顾怀修正在看一封来自国外的信,目光专注,仿佛外甥的话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一直都在派人暗中保护清溪,昨日徐家请了大夫,他的人也及时打听到,生病的是林晚音。母亲有恙,清溪的心事多半因此而起。但林晚音得的只是小病,顾怀修自觉没必要表示什么,他更在意清溪今日的目的地。陆铎派去的门卫很快就回来了:“三爷,大小姐去了韩家。”陆铎挑眉。顾怀修终于放下了报纸。韩家,韩戎失眠了一整晚,担心林晚音的病,担心徐老太太会不会苛待她,也正是亲自领教了徐老太太的厉害,韩戎才真正明白,为何那天他只说了句提亲,就把她吓得几近崩溃。而清溪的到来,就像黑暗中的一线火苗,重新燃起了韩戎的希望。他蹭蹭蹭地下了楼,这样的速度,便是杭城最顶层的权贵,也不曾从他这里得到过。“清溪,你,你这么早过来,是不是家里出事了?”看出清溪神色不对,韩戎紧张问。清溪看了眼不远处的女佣。韩戎立即摆摆手。女佣走了,韩戎将女孩引到沙发落座。“韩叔叔,我想知道,昨天你与我祖母谈了什么。”谢绝了韩戎的茶水,清溪开门见山问。韩戎意外地看向对面的女孩。清溪是个有主见的姑娘,韩戎早就知道,但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的清溪,似乎比去年更沉稳老练了。韩戎便明白,这是一场大人之间的谈话。他放下举到半空的茶碗,沉思片刻,直视清溪道:“我喜欢你母亲,昨日我向老太太提了亲。”清溪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怀疑是不是母亲弄坏了韩家的贵重物品,独独都没料到这个。她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改嫁?清溪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韩戎试图用利劝服徐老太太,徐老太太不听,轮到清溪,韩戎用情。他盯着女孩茫然的眼睛,连续问道:“老太太对你母亲好吗?你母亲在家里过得快活吗?如果她过得压抑委屈,而我能给她幸福安逸自由自在的下半生,你是赞成她嫁给我,还是宁愿她牺牲自己的快乐,继续留在徐家做个孝顺的儿媳温柔的母亲,做外人口中的本分寡妇?”他语速不快不慢,让清溪心情复杂的是,韩戎的每个问题刚出口,她便有了答案。祖母对母亲很苛刻,母亲一直在默默忍受,她身为女儿,当然希望母亲过得快乐。问题是……“行长去提亲,有问过我娘吗?”清溪垂眸,她想知道,韩戎与母亲是两情相悦,还是韩戎一厢情愿。“老太太不同意,你母亲便是愿意,她也不会告诉我。”韩戎苦涩地笑,抓起烟盒抽出一支烟,最后又塞了回去,抬头看清溪:“清溪,婚姻非儿戏,我对你母亲的感情是真的,莹莹也支持我娶她,如果你真的心疼你母亲,请你帮我劝劝老太太。”清溪没有回答。她得先去母亲那里找答案。离开韩家,清溪上了来时雇的那辆黄包车,回老柳巷。车子再次经过顾怀修的别墅,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清溪还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蹲坐在一旁的富贵便以闪电般的速度跳了下去,颠颠颠就窜进别墅大门了。黄包车车夫目瞪口呆。陆铎手拿报纸靠在门墙上,陌生人般瞪着眼睛质问:“那是你家的狗?怎么乱跑?赶紧带走。”清溪咬唇,猜到顾怀修要见她,不得不下车,结了车费,让车夫走了。车夫一走,陆铎立即变了态度,嬉皮笑脸地向清溪拜晚年。清溪烦忧家事,真的没心情插科打诨,但当她看见院子里追着来福玩闹的富贵,“夫妻俩”身后还跟着两只壮壮实实的小狗崽儿,清溪不由地笑了出来。出生一个多月的小狗崽儿,脖子、四爪终于变成爹妈那样的土黄色了,富贵追来福,狗崽儿就一左一右地追着富贵扑咬。“舅舅说了,这两只用来看家,纺织厂、汽车厂一边一只。”陆铎不怀好意地提醒道,言外之意,清溪喜欢也没用,狗崽儿都是他的。清溪也没想跟他抢,家里养只富贵就够了。她走过去,摸了摸两只狗崽儿,后来还是富贵跨到了来福身上,又被来福甩了下去,为了避免更多“有碍瞻仰”的画面,清溪才丢下哈哈笑的陆铎,去二楼书房找顾怀修。换一天,清溪或许会因为年前的亲密羞涩,今天,她压根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