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谢之也在着急。明天就是最后一场戏了。那是神灵对着千军万马,向王朝发出诅咒的剧情。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演。他一边拿着木工刀雕刻东西,一边看剧本,一不留神割了手。他立马找纸巾擦血,又用灵力修复伤口。沈晨在一旁瞧见,飘了过来。说也奇怪,这个年轻人的生魂,虽然平时浑浑噩噩,但只要看到文字,就会突然变得清醒。他拿起剧本看了看,说了几个词:“背叛,守护,不放弃。”这可是原作者的指点,但谢之云里雾里,“什么意思?”沈晨眼睛盯着剧本上那惨烈的段落:“有人背叛你?”谢之一愣,半晌答道:“有。”“你有守护的东西?”谢之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看到了玉京道宗的浩渺仙气:“有。”“你放弃了?”谢之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慢慢地看向他:“……我明白了。”他之前就觉得,他像神灵,但神灵比他强。同样是被人背叛,他徒然等死,而神灵却对仇人发出诅咒。说神灵是在报复那些入侵者,不如说他是用最后的方式,守护仙人谷。他那时已经遍体鳞伤,无力抗争。诅咒,是他最后的反击。神灵,一直没有放弃过。正如范文韬讲过的体验派。他感受到了神灵的内心,他要借着神灵的方式,把他上辈子从未有过的愤恨、抗争、执着和不甘,全部表现出来。正式开拍这天,所有人都很紧张。由于场面很大,展鹏紧锣密鼓地安排布景,孟玄青则是一直在和谢之说戏。何铮的戏份已经杀青了,但他没有立刻离组,想要看看谢之最后一场怎么发挥。谢之站到镜头前,点了点头。展鹏喊:“action!”正式开拍。流火纷乱,不断地砸入谷中,山前屏障一般的浓雾退散无踪,神秘的仙人谷再没有可以遮蔽之物。神灵还处在震惊中,而他身上白衣浴血,皮肉上满是伤痕。他还张开双臂,替众人挡下射来的箭矢。谷中一片哀嚎,“祭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有外人攻打我们?”“祭司大人,快走吧,我等纵是身怀异术,却并不如凡人传的那般出神入化,挡不住的!”“祭司,我们弃谷逃难去吧!”“不是只有玉玦才能驱散云雾么,玉玦呢祭司?”神灵如梦初醒,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而谷外终于传来呼喝声,“三皇子应淄,在谷中生活多年,既然你等有归心之意,何不举众出谷,效忠王朝?”谷中一片哗然,“什么三皇子?”“我们在这谷中逍遥自在,为何要归顺?”“应淄是谁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说的,莫非是阿玄?”神灵浑身一震,在这松懈的间隙,他被燃着火焰的箭矢射了个正着。“祭司大人!”神灵受了重伤,险些栽倒在地,所有人都围过来看视。他却是一反常态的疾言厉色,大声道:“都退回谷中去,有我在,谁也动不得仙人谷!”有人仓皇地问:“祭司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如何抵抗?”神灵捂着流血的肩膀,顽强的站直,“我说可以,就可以。”流火伴着风声持续打入谷中,烟尘滚滚,草木皆燃。这时兵马不知谷内虚实,还不敢擅入,是个机会。“让你们走,就快走!”神灵奋力推开众人,“别再出来了……是我的错。”周围似乎静下来,所有族人身上都多少带了伤,粗布衣衫上全是血迹。就连一个小孩子脸上都被火焰烧出燎泡,痛得哇哇大哭,神灵想去摸他的头,可是自己手上全是血,又放下了手,轻声对他说:“对不起。”他没有勇气去看任何人的脸,“是我轻信三皇子应淄,将其收为徒弟,起名阿玄,视如己出,并将玉玦赠给他……”谷中人跟他一样质朴善良,一时无人怪他,只对应淄大加斥责:“俗世的人果然不可信!”“连祭司都骗,太过分了!”有人拽住神灵:“祭司,这不是你的错,要走一起走!”神灵却摇着头,拉开他的手,然后朝着众人躬身。众人还不解其意,神灵就双手挥动,熊熊烈火在他的指引下,划出流线,挡在他和众人之间。大家被拦在对面,慌得叫他:“祭司大人!使不得!”神灵充耳不闻,隔着火光朝他们挥挥手,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向谷外,如同梦呓般的说:“我违背祖训,不得好死。你等需引以为戒,谨记……”他连脚印都沾着血迹,一直延续到谷外。火光烧的更盛了,谷中众人只好结伴后退,退到烈火尚未染指之处,一齐跪在地上叩拜,哭声于空谷回响。应海带着兵马驻扎在谷外山石间,正等里面的动静,却见一个白衣人蹒跚着走了出来。那身白衣被鲜血染红,他却笔直地站定,顽强地挡在山谷前。二皇子应海见状,用马鞭指着他哈哈大笑:“你们看看这所谓的神灵,不过欺世盗名之徒,区区流火,就把他对付了!”他本就不打算请什么神灵回去,见状再无顾忌,直接挥鞭下令,“给我冲进去,一个不留!”所有将士军心大振,雄赳赳地从山石外面往里冲,不过须臾,就要来到山谷前。神灵目光飘忽,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脸。他有些失望,但也不算失望,接下来要对付的,不只叛徒一个。人马还未到,箭矢先到,数根擦着他的鬓发和耳边射向山谷内,寥寥两根,插在他的手臂和肩头。神灵脸上毫无痛楚,他反而笑了,不见一点狼狈之相。他张开双臂,用力往中间聚拢,像是在合上两扇大门。随之,退散已久的云雾又重新出现,跟着他的动作缓缓合并。应海遥遥看见,“妖人还做困兽之斗,快,继续放箭。”但云雾彻底聚在一处,像屏风似的牢牢盖在山谷前,人马冲了一阵子,很快找不到方向。队伍只得停滞不前,有人问:“二皇子,这可怎么办?刚才是三皇子驱散了雾气,现在可否再叫三皇子出来?”应海淡淡地说:“他蒙骗父皇,已经畏罪潜逃了。”属下又问:“那这仙人谷……”说话间,方才那个白衣人缓缓从云雾走出,他踉踉跄跄,身中数箭,眼睛却极亮,丝毫不像受伤垂危之人。应海戒备地拔出剑,手下也纷纷拔尖,一时间山间尽是清脆的金属声,在夜空中寒光闪闪。白衣人扫了他们一眼。一眼而已,千军万马都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眼神。那是满满的仇恨。白衣人抬手,“仙人谷遭此大劫,全因我轻信谷外之人。我,今次立咒,背叛我者,不得好死!攻谷之人,断子绝孙!妄想将铁蹄踏入仙人谷之王朝,三年倾颓,绝不贻误!”这咒文清朗响亮,语音缭绕山头,传入所有人耳中。“大胆!”应海亲自夺下旁边人手里的弓箭,拉弓便射。正中白衣人的胸口,白衣人眼中含泪,嘴边却释然地笑了一下,随即栽倒在地。他奋力调整身姿,面朝仙人谷方向,一只手拼命地伸出去,像是要触摸自己的家园。然后,他就保持这个动作,失去声息。云烟渐渐缭绕开来,无论是千军万马,还是神灵的尸体,全都像是清扫了一般,只剩下一片白色。就好像六年前,应淄无意闯入的那天。“cut!”展鹏亲自上前,把倒在地上的谢之拉起来,“谢老师辛苦了,今天发挥的很好。”“是啊。”孟玄青赞不绝口,“之前的顾虑全都打消了,您把醒悟的眼神,还有诅咒的狠绝,都诠释得特别好!尤其最后朝着仙人谷伸手,是您临时加上的,跟这段的心境非常契合!我都没想到可以这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