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下看您这样也像是能做主的,要不就跟大伙儿说说,别天天跟着我了?”
他认真地说:“我爹替朝廷办事,年年也有饷银。他是为保家安民所死,朝廷也有治丧银子发放,我李得意区区一个小民,受此厚待,也太……”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衣飞石才知道,只怕张岂桢是心存歉意,所以一直派人偷偷跟着李得意,随行保护。
张岂桢如此公器私用,自然是不对。可是,衣飞石想起那年寒冬,被不知情的自己扒光了衣裳死得无比屈辱的锦衣卫,也是满心唏嘘。
“我知道了。”衣飞石看着他瘦高的身形,问道,“生活艰难吗?为何如此削瘦?”
李得意挠挠头,苦笑道:“我能考个秀才就顶天了,去了国子监……”
谢朝国子监治学严谨,诸生旬月都有考试,考得好的自然记档表扬,还会发福利,考得不好的多半还要挨板子。像李得意这样滥竽充数的混了进去,可不得日日愁苦、日渐消瘦吗?
衣飞石心中好笑,已然决定把他救出苦海,问道:“你想学什么手艺?”
“赚钱的手艺!”李得意脱口而出。
“这样吧,待会我叫我这家人随你归家,认认门头。你以后想学什么手艺,都跟他说。必然给你办妥。若有事叫他来找我。”衣飞石忍笑想了想,还是把身上的挂配摘了下来,“若有急事,也可以直接来襄国公府找我。”
李得意高兴地接了挂配,再三拜谢。一直到衣飞石都上马走了,他才一拍脑袋:“襄国公府?”
——那可不是灭了陈朝的襄国公,衣飞石,小衣督帅啊?!
※
衣飞石与徐阳骏也没有走远,寻了个清静的茶寮子包下,侍卫守在外边。
“少主,多日不见,您真是精神极了。”
徐阳骏哈着腰给衣飞石分茶果子,拍马屁拍得极其蹩脚。衣飞石这些年被皇帝养叼了嘴,外头的粗茶真是喝不下去,他要喝炊沸的山泉水,徐阳骏又立马爬起来给他盛。
“行啦,咱们是什么关系?犯得着这么狗腿子?”衣飞石叫他坐下,“有事你说。”
徐阳骏赔笑一声,到底还是笑不出来了。
顾不得就在露天的茶寮子里,他大马金刀往衣飞石跟前一跪,说道:“少主,委实是找不到门路了,才想着来求一求您!”
衣飞石轻轻敲着手里的折扇,轻声道:“你知道我家的规矩。”
“自不敢求少主卖官鬻爵、遮掩不法!少主,我这是有冤屈啊!”徐阳骏说得义愤填膺,忍不住就爆了粗口,“这朝廷的文官儿心肝也太唧吧黑了!上下勾结,阴死人不偿命!”
“少主,我跟你说,我那小舅子,多好的一个官儿啊!好不容易补上个缺,整天都在坐衙审案下乡巡察,百姓都想给他送万民伞!不是我老徐吹牛,少主,您给派个钦差——”
“放肆!”衣飞石立刻训斥。
皇帝才能派钦差,叫衣飞石派“钦差”,这是在西北混习惯了,嘴秃撸了一时没改过来。
徐阳骏忙打了自己一巴掌,“是,是,属下放肆。”
“就说您派个人跟我去华林县问一问,谁不说我那小舅子是个好官儿?青天大老爷!”
衣飞石常年跟在皇帝身边,就算他再是守规矩,轻易不肯看皇帝案边的奏折,有时候也会在内阁外边候着服侍。他这样的耳力,宫中哪里还有秘密?
华林县的事,衣飞石也知道。
因春洪防治不力,华林县令邱灵非被皇帝点名训斥过。当时他就知道,这个邱灵非完了。
邱灵非是徐阳骏的小舅子这事儿,倒不让衣飞石惊讶,徐阳骏也是个贪色的憨货,发妻死了七八年,就爱往家里抬小妾。他是个浑不吝的,所有妾侍娘家亲戚他都当正经岳家往来。要说徐阳骏的小舅子,起码得有十七八个。
让衣飞石觉得心惊的是,徐阳骏绝不敢专程进京撒谎!这事儿居然有猫腻?
——居然有人敢欺上瞒下,蒙蔽圣听?!
竟敢欺我圣君?衣飞石心中最重要的那一根弦,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