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命旗牌召见,展江二话不说就丢下部属,就带了十多个亲兵,直奔衣飞石处。
衣飞石本来怀疑他与白家暗中勾结,哪晓得刚照面展江就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扑下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口口声声:“督帅救我!卑职帐下七千兵丁,倒有半数是老西河人,现在西河书生嚷着复国,卑职带着兵马也不敢真打——这真打起来了,只怕军心碎如累卵。只得围着。”
这是个很能说服人的理由。
衣飞石前些日子就收集过西河三郡的情报,对于河阳郡守备将军展江的出身履历也都推敲过。
展江是黎州旺县出身,初在东夷公夏侯朗帐下任校尉,靖海之战时脱颖而出,得了东夷公青眼,举荐为平成守备将军。
比较遗憾的是,近十年是衣尚予帐下武官飞升的黄金时期,出身东夷公帐下的展江就少了几分提携。他熬了足足十年资历,才在谢范血洗西河三郡官场之后,谋了个河阳郡守备将军的位置——升了那么小小的一阶。
军中都是讲派系的。
展江就是很标准的夏侯系武官。
进入这个体系之后,很少人能够脱身而出,连所带的兵卒也都会带着浓浓的派系风格。
如衣家带兵就是钱多善战,对外内都很凶残,夏侯系的兵马则显得更懒散圆滑一些,甭管你多厉害,反正打起来就是拖泥带水,不止敌人被缠得崩溃,自己人也看得很崩溃——连衣尚予都看不懂夏侯朗的路数,跟儿子们讲古时磕巴了半天,最终只说了一句,运气好吧……
纵观东夷公夏侯朗主持的几场大战,不是拖着拖着敌军皇帝死了,继任的是个二逼,兵不血刃不战而胜,就是拖着拖着援军来了,衣尚予带人上场力挽狂澜。
夏侯朗一生中最奇葩的一战,就是展江出头的靖海之战。
当时夏侯朗昏到被夷人烧了战船,眼看都没法儿出海了,结果那天狂风暴雨,生生把旗舰的大火浇熄了。这且不算,被烧了五艘无敌战船的夏侯朗气疯了,开着那条劫后余生破破烂烂的旗舰出海报仇,不幸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
哪晓得误打误撞杀进了遍寻不着的管星夷人老巢,混战中就砍死了管星夷人刚继位不久的族王。
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砍死的是谁,顿足捶胸地回了督军事行辕,正要向朝廷具折请罪,管星夷人杀来报仇,他才知道自己干掉了一个王……这开了挂的运气,从军后连战连捷的衣尚予都得写个服字。
夏侯系的兵马多半也是这么个烂泥状,反正胜仗嘛,咱打不来,败仗嘛,也算不上。
先围上等一等嘛,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什么?冲上去直接干?小朋友你就不懂了吧?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①。等我先观察观察,研究研究,再三慎重之后,才决定怎么打。
展江就是这种战争心态的标准奉行者,逼到极处他也会打仗,有援军他肯定不会自己上。
功劳?别人吃肉我喝汤,别人流血我包扎,总会分一点儿给我吧?
衣飞石看了展江的履历也是无语得很。
这么一个年富力强的武官,在靖海之战就初露峥嵘,结果呢?东督军事衙门裁撤,夏侯朗从前线退下来之后,展江整整十年都没有前进一步。
都说衣家霸道,衣飞石常年为父亲服侍案牍,多少也知道朝内武官升迁的门道。
衣尚予对提拔后进上是有一些私心,比较照顾自己帐下的将领,然而,但凡兵部发来的右迁照会上只要不是有明显猫腻的,大将军行辕都会照准签押。
连当初杀良冒功的黎州守备简薛都顺利升迁了,怎么会故意卡一个展江?
……这是真“烂泥”扶不上墙啊。
听听,这位连进入烂泥状态的理由都找得理直气壮,河阳郡守备部队的兵源有一半都是老西河人出身,我带着他们去打准备复西河国的王太孙,炸营了怎么办?还不如先围而不打,看看情况。
衣飞石懒得跟他废话,说道:“还请将军领兵后撤一百二十里。”
他只带了三千轻骑出长青城,此时一千人在河阴郡与河中郡交界处策应,跟来河阳郡的就是不到两千人。相比起他所带的衣家骄兵,晴方县的流民不足为惧,展江所有的七千步卒才比较麻烦。
一支胜不了也总是败不了的军队,真的就只靠运气?衣飞石是不相信的。
他暂时无法判断展江的立场,也不想被展江抄了后路陷入泥潭,所以,他直接要求展江带兵后撤。
展江满脸惊喜:“那敢情好!”又讪讪地补了一句,“卑职地头熟,给您抄个边线,捡个漏网之鱼?”
衣飞石已然怀疑他的立场,哪里还肯让他在近处包抄?客气地笑道:“将军帐下既有半数老西河人,顾念乡情也是有的,何忍赶尽杀绝?网开一面也罢了。不必劳烦将军,”
他依然笑容和煦,口吻却是不容置疑,“还请领兵后撤一百二十里。”
展江好像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满脸高兴地答应下来:“哎,那就托付给督帅了!卑职这就回去点兵撤退!”
出了衣飞石的临时驻地大营,展江身边的亲兵就困惑地问:“将军,咱们这就撤了呀?围了好几天,天天啃雪吃冷饼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他衣飞石来吃肉,一口汤都不给我们喝?”
“你娘个傻逼!”展江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人家这是怀疑咱们了!还不长眼往上围着,待会衣家轻骑从你骨头上踏过去,你就知道想喝衣家的汤,那该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