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越觉得皇帝是喜欢自己的呀!那为什么就皮里阳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这会儿皇帝揉着他脑袋说一句心疼,他左手微凉右手微暖,冷冷暖暖都是皇帝曾赐予的爱护温柔,一直谨慎自守的坚壁终究裂了一道细缝。
分明皇帝叫他明日再说,衣飞石还是忍不住抬头,问道:“臣不明白。”
床脚有一盏不太亮的小灯,衣飞石就背着这一点儿亮光,谢茂半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衣飞石带着一点哭腔,听着就心尖疼。
“不明白什么?你别哭,告诉朕,朕都答应你。”谢茂立马选择投降。
“西北兵权已经交还给陛下了。”
衣飞石能感觉到脊背上汗毛竖立的滋味,他知道,那是恐惧。
死亡且不能让他如此恐惧,他却害怕对皇帝说下面的这几句话,“我父,我兄,我,皆在京城,皆在陛下之手。陛下杀我满门易如反掌——陛下还忌惮什么?”
又把谢茂问懵了一次。
忌惮?衣尚予、衣飞金掌权时,他确实有很多忌惮之处。自从衣飞石任西北督军事之后,他就再没有忌惮过任何。明明是在说感情的事,衣飞石一竿子戳到兵权上去,这有什么关系?
想起衣飞石对自己的戒备,他又气又疼,还得耐着性子解释:“朕不忌惮什么。小衣,你放宽心,朕不是那等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皇帝,你家自然安安稳稳……”
“那陛下为何骗我?”衣飞石哭道。
没见过衣飞石哭得这么崩的样子,谢茂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还是朕的小衣么?怕不是鬼上身吧?他忙伸手去拉衣飞石,想要安慰。
哪晓得一摸就是一手冰凉,谢茂吓了一跳:“你这是……”
衣飞石一边哭一边把手摊开,玉扣子半开,里面卧着一颗冰雪玲珑的珠子,正是五年前还在潜邸时,谢茂赐予衣飞石祛暑用的千年冰魄珠。正经说谢茂也赏了衣飞石很多好东西,不过,这珠子赐得早,又珍奇有趣,对衣飞石而言意义就颇为不同。
珠子通常都是藏在玉扣子里的,这会儿玉扣子打开了,可见衣飞石刚才就拿在手里看。
——难怪刚才觉得哪里凉飕飕的。
由此推想衣飞石刚才对着定情信物半夜哭泣,谢茂心里又酸又甜,越发没了立场原则,满嘴都是好话:“哪里敢骗你呀,朕的小祖宗?你有什么不高兴了,就和朕一一说,朕都答应你还不成吗?快别哭了,朕给你哭得头疼了。”
衣飞石又摊开右手。
他右手里是一枚胭脂暖玉,是他第一年入宫拜太后时,步莲台射箭比试皇帝故意添的彩头。
他将左手右手捧在一起,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望着皇帝,说:“陛下赐给臣的心意,不会收回去吧?”
谢茂被他气笑了:“你哭也哭了,闹了闹了,再敢胡说八道,朕要打你屁股了。”
衣飞石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缠上来讨好,而是固执地捧着冰珠暖玉,眼也不瞬地看着他。
“不会收回。”谢茂认真地答应,“朕对你的心意,生死不改。”
“陛下说的,臣就相信。”
衣飞石将千年冰魄珠与胭脂暖玉都小心翼翼地放回枕下,赤足下榻,解开上身寝衣,在皇帝龙床之下直挺挺跪下,说道:“臣擅自出宫,又误解冤枉了陛下,求陛下责罚。”
“你起来。”谢茂皱眉。怎么又说到这事上了?
“陛下心中不痛快,尽可以惩戒臣泄愤。罚跪鞭杖或是罚俸削爵,臣只求陛下责罚!”
衣飞石没有磕头,跪得笔直,看着谢茂的双眼,他的眼里除了泪水就是哀求,“陛下是君,臣只是臣,陛下既然不忌惮什么,为何要忍着不快敷衍下臣?臣已经知错了,陛下就不能痛责一番,饶了臣么?”
谢茂脸上都快挂不住了。
他自以为演技很好,情绪收敛得非常到位,合着完全在唱独角戏啊?
难怪衣飞石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儿,这事儿闹得太尴尬了。说到底,都是肉体凡胎,他再活了几百年,也不可能七情六欲都消减了,被心上人当BOSS刷也一笑置之。
不过,他收着脾气哄衣飞石,本也是出于珍爱之心,不愿自己的一点情绪影响了心上人。
哪晓得真实情绪全程被看在眼里,还把人吓得半夜偷偷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