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并不是他刻意少进食水的真正理由。
在一同进宫的伙伴们还懵懵懂懂时,那只黑鲤鱼玉佩所象征着的人与事,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厌恶每一次解开衣裳时露出的狰狞伤口,时刻提醒着,他与家乡的未婚妻之间,已有了多深的沟壑。
他只是宫中的奴仆,是皇帝眼中的蝼蚁,是朝臣口中的珰竖,是世间男男女女随口便可侮辱鄙夷的存在。
他配不上她。可他又需要她。哪怕只剩一个想头也可,他需要长长久久地念着她。
于是那种地方,能少看一眼,便少看一眼。只要看不到,便可继续欺骗自己,他与她之间毫无差别。
汪从悦想着事情,虚着眼瞧秋枕梦。
秋枕梦正伏在他胸前,仰起头,噙了笑望他。
他胸腔跳得厉害,一颗心在里头咚咚的似要蹦出来。
往日秋枕梦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浮上脑海。
那些晦暗的,本该抛却的心思再次活泛,一点点的,就要压制不住了。
秋枕梦的声音流过耳畔,泠泠的:“小哥哥,公公把你叫出去说了什么啊?”
汪从悦心头微动。
他眼里难得凝了笑,眯着的眼睛舒展开,淡淡道:“没什么,师父说,小姑娘瞧着娇,让我别欺负了你。”
这自然又是编造的话,因为师父说的全是告诫。
他当然不会忘,自己是怎么坐上内官监太监这位置的。
因为皇帝震怒,一日里扫除了内廷各衙门,几乎所有顶头的官员。
有因贪腐被斩首的,有违背禁令读书被杖毙的,自然也有与宫女做对食,被活活打死的。
他记得那日还是个艳阳天,日光将皇帝杨自彻的脸照得瞧不分明,只知道是在发怒。
结为对食的宦官和宫女被分开,搭桥牵线做媒人的也押在旁边。
宫女拖去宫正司处刑,宦官交由刑部处置。
剩下的几个媒人,则是杨自彻亲自盯着司礼监的人,一棍又一棍打死了的。
师父捂着眼不让他看,挪开手时,地上只余斑斑血迹,还有司礼监提督太监苍白的脸,跪成一团的身子。
以及耳边久久不散的惨呼。
皇帝是极厌恶阉人的。倘若宫中没那么乱,他甚至不会仿照前朝设什么宦官衙门,新安排什么内卫。
那时候他便知道了,他们这些阉人,于许多大事小事上,都是不配的。
不配读书识字,不配结对食过日子,蝼蚁总该有副蝼蚁的样子,安心着做低到尘埃里的人。
可他怎么能甘心呢。
就像皇帝重刑惩治贪腐官员,而贪腐无穷无尽,推行女子从一而终,而寡妇再嫁比比皆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