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爷听见柳五儿拍自己马屁,明知对方另有目的,可是被柳五儿一番盛赞,心里还是飘飘然地极为受用。
他不说话,心里头暗爽了一阵,过了片刻,才沉声喝道:“大胆丫头,你以为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就可以逃脱刑罚么?你老实说,刚刚你尝到的到底是什么?”
柳五儿双眼依旧蒙着黑巾,却朝着忠顺王爷等人的方向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面前众人看见柳五儿的笑容,和她唇角那若隐若现的梨涡,都不由得心中一动。北静王与蒋玉菡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都是放下心来。而一直板着脸的忠顺王,此时面部表情也终于柔和了一些。
“回禀王爷,”柳五儿清脆的声音在水榭之中响了起来,“婢子刚刚尝到的,是鱼脍!”
“是什么鱼?”忠顺王紧接着问道。
猜出了是鱼脍竟然还不够,还要猜是什么鱼?柳五儿觉得牙根有点痒痒的,心想,若是换个人站在这儿,肯定今日这双手便没有了。她吸了一口气,再轻轻吐出:“回禀王爷,这是鲷鱼。王爷刀功神乎其技,顺着鱼肉的纹理,将这鲷鱼斩成薄片,此时若是挟起一片,对着阳光看,定能见到七彩光泽。”
旁边北静王轻轻地“咦”了一声,估计是亲自试验了一下。而蒋玉菡在旁边,则轻轻地“啊”了一声,语带赞叹。柳五儿一颗心终于稳稳地放到了肚子里,此刻,她已经知道自己猜得全中。
这一次,多亏了她耐心,细细咀嚼,直到隐藏在鱼脍之内的鲜味全然爆发出来。在那一刻,柳五儿才灵机一动,联想到了她前世里品尝鱼脍的经历。一旦确定了是鱼脍,许多谜团便迎刃而解:比如为何北静王曾经提到忠顺王用了生姜,姜自然是用来去除鲜鱼的腥味的;又比如忠顺王料理的全过程寂静无声,自然是因为那鲷鱼是一片片剖出来的,又不是剁馅儿……
而柳五儿也终于想明白了翠娘为何故意让她闻不到味道,那是因为,鲜鱼处理之前有一种水腥气,若是柳五儿嗅觉无碍,则首先便能很快确定忠顺王做的是鱼生,顺着鱼生往下想,自然很快能猜到是鲷鱼。看来这翠娘还真的是恨上了自己,为了害自己,可是下足了功夫。
“将她眼上的黑巾解下。”忠顺王下令。
柳五儿很快便重见了光明,她眯着眼,微微适应了一下,再往身前看去,果然见桌上放着一只巨大无比的银盘,盘上细细密密地铺着的,都是一片一片的薄如蝉翼的鱼脍,在水榭外斜射进来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你说的全对,确实是鲷鱼鱼脍。”忠顺王爷点头,但是却又追问了一句,说:“你且说说看,我是如何将鱼脍调味调成这样的。”
“王爷在切剖鱼脍之前,已经事先给鱼身调味。用的调味料有,生姜、紫苏、茱萸……”柳五儿如数家珍,一连说了七八样,她每说一样,忠顺王的脸色就黑一分,而北静王与蒋玉菡脸上赞叹的神色就增加一分。
“……王爷最难得的是,这样的调味,能将鱼脍本身的杂味完全去除,却丝毫不影响鱼脍本身柔润的口感,和鱼肉本身的鲜甜。这就好比原先是一张已经画上画儿的宣纸,王爷所做的,却是将纸上的画儿全部都去了,只留下本身这张上好的生宣。这去除了味道的鱼脍,就是一张上好的生宣,可以由王爷任意挥洒,佐以蘸料,就可以制出天下无敌的美味。”
柳五儿心想,我这马屁拍得够地道了吧!
谁知道忠顺王爷一对三角眼冲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沉声问道:“你真的只是贾府的厨娘?”
柳五儿傻不愣登地点了点头。
“那你且上前,替本王调至一味鱼脍的蘸料吧!”忠顺王指着那张大桌,盛着鱼脍的银盘旁边,放着几十样各种各样的酱料与香料,从最基本的油盐酱醋到较为少见的桔油、青芥等等,不一而足。当然了,辣椒之类的“进口”货,也赫然在列。
柳五儿看了看干辣椒,心想,辣椒君,你已经立了一功了,这回不需要你再出马了——这鱼脍的鲜甜极其微妙而脆弱,最忌用太多太重的调味料。因此柳五儿伸出纤纤玉手,只选了寥寥几样,调和在一起,分作了三份。她甚至都没有尝一尝,奉了一份给忠顺王,说:“王爷,请试试吧!”
忠顺王脸色愈发地黑,说:“臭丫头竟敢敷衍本王!”
柳五儿赶紧奉上甜美明媚的笑容,说:“王爷试一试嘛!这个就叫简约不简单,王爷一试便知。”
旁边总是充当老好人的北静王这时候上前,自行取了一份蘸酱,挟了一筷鱼脍,蘸了蘸,便送入口中。接着,北静王闭上了双眼,似乎在细细品味。忠顺王很是好奇地看着北静王的神情,北静王却始终闭着眼睛,似乎极其享受。
北静王好不容易睁开眼,拍拍忠顺王的肩膀,对忠顺王说:“王兄,你还是尝尝吧!小弟……小弟竟觉得言辞之贫乏,无法评价……”
忠顺王狠狠瞪了北静王一眼,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伸手挟了一筷鱼脍,就这柳五儿递上来的蘸料,尝了一口,竟也如北静王一样,双目紧闭。柳五儿只见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一阵发黑,心里暗笑,估计自己这碗蘸酱,将这堂堂王爷也打击得不清。
“大巧若拙、简约不简单……”忠顺王喃喃地念叨了两句,突然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大响,连那桌上的银盘都跳了一跳。
“说,你究竟是何人,一介国公府的小厨娘,如何懂得这样精妙的调味?”忠顺王眼光阴鸷,恶狠狠地瞪着柳五儿,似乎想要弄清楚柳五儿身上的秘密。
哪晓得柳五儿一点都不脸红,讪笑着答道:“凑巧,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