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理会他们看我的怪异表情,心中百感交集:爷爷曾在茅老道的祝由术下,经由一口石棺,进入九转十八弯的地下暗道,见到了可怖的景象,最后又到了一处能够迷惑心神的桃源世界。如果眼前这口石棺同样是个入口,它又会通向哪里?
在我自己的梦境里,石棺下的世界跟爷爷见到的有些相似,但当时的我还来不及一窥究竟,就被对黑暗的恐惧和对促狭空间的压抑吓得立马惊醒。
人在梦境中遇到危险,总会触发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机制,我也无可奈何。可是,梦中的那口石棺,如今就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无论是对当年未做完的噩梦的追悔,还是对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这口石棺对我来说都是一个迈不过去的坎——我只有面对。
打定主意,见他们都将信将疑,我自告奋勇地挨过去,用于人杰的短刀刮去石棺表面的苔藓,见这石棺比我们平日里见到的棺材小了一圈,棺盖、棺身倒还分明,但合缝线很浅,似乎是副整棺,只是故意凿出了棺材的轮廓。
难道真像人们说的,梦里的东西都是反的?我皱了皱眉,缩在岩腔里仔细打量石棺,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开棺的突破口。丁湖他们也都围了上来。邹易见石棺三面外露,一面贴墙,问我有没可能入口在贴着崖壁的那一面。我摇摇头表示不确定,只能搬开看看。
可惜石棺如同扎根在地上一般,我们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搬动分毫。
丁湖说别费劲了,我们几个人合力都搬不动,当初做这石棺的人自然不会傻到难为自己,这个理论不成立。我们都一筹莫展,丁湖他们看我的眼神也越加怀疑。
邹易习惯性地交臂捏着下巴道:“方向应该不会错,我相信一水。不过,”他顿了顿,扫了一眼我们蹲坐的岩腔,接着道,“如果入口不在棺身上,那有没有可能在附近?”
他这一提醒让我们都重燃起了希望。我们兵分两路,地毯式搜索岩壁上突出的地方,果真让甄萌在岩腔末端与陡崖相接的位置找到一块石璧。石璧内嵌在崖壁中,无法取出。石壁上雕着细密的纹理,模样像一只断了条腿的蟾蜍。
又是蟾蜍?我现在几乎能确定,过水村这一带的养尸宝眼,都被以蟾蜍为标记或者图腾的某个势力垄断了。以往我从未听奶奶说过,村里还有这么庞大的势力,想来应该是外边的人。我们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别人的领地,会不会触犯什么禁忌?
不知怎么,我又突然想起千尸洞中救我的那个神秘人。
“果然到了别人的地界。”丁湖冷笑看向邹易道,“这陈家的金蟾,你可会解?”
于人杰问陈家是什么来头,见我也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邹易摆手道:“陈家是养尸行当中的一支,这东西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们细说。时候不早了,先找到入口要紧。”我知道他又在打太极,我们本就一宿没合眼,根本不存在时间问题,即便找到入口也得先在岩腔里凑合一晚养精蓄锐。不过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当下点头问他该怎么弄。
邹易也不遮掩了,拍手道:“好吧,我对陈家处事算是比较了解。‘金蟾吐宝财源广进’,我们怎么出来的,同样也就怎么进去。”说着从帆布包里拿出之前在洞里没用完的小半瓶银水,一点点涂抹在石璧的凹槽里。
直到邹易把整只金蟾涂抹得银光闪闪,我们就听石棺某个角落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循声过去,发现石棺毫无变化,不由纳闷。于人杰有些气急,用力拍了下棺盖道:“我去他小姨妈,这陈家人不讲信用啊,拿了钱不做事。”
他这一拍,却把棺盖拍歪了。我们都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于人杰自己也惊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确定棺盖真的外移了,他这才苦笑道:“得,没想到小爷我竟有如此功力。”我们懒得听他贫,合力将棺盖移开,结果却又傻眼了。
石棺既是入口,棺底自然是空的,可我们没料到的是,石棺内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黑洞,依旧是坑洼不平的碎石地。我有些不甘,急忙跳进石棺,用腿扫掉地上的碎石,想看看地面是不是做了伪装。我看得格外仔细,可惜依旧一无所获——地面是实的。
我颓然坐在石棺内,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甄萌见我心情低落,却不知道原因,只好言劝我先从石棺里出来。我点点头,用脚踩着棺身,抓住于人杰的手,正准备出棺,突然就觉得棺身上刻着什么字,而且那字的模样,有点眼熟。
天色已黑,我就着手电光,发现那依旧是新刻上去的女书文字,疑心有人知道我们要来这儿,故意给我们引路,而且他用女书文字,也是算准了我们当中有人能读出来。不管这人出于什么目的,他一定跟养尸以及二叔有很大联系,甚至有可能就是二叔。
我把文字强记下来写在地上,丁湖闷声看了很久,不是很肯定地道:“盖棺论定?”
如果留下字眼的真是二叔,将来若能跟他相见,我定要狠狠地痛骂他一顿:留线索就留线索嘛,不会给个痛快话,尽让我们猜字谜,这不存心折腾人么?
赶了一天的路,我们都累得够呛,打算先在岩腔里休息一晚,明早再继续。原本我们的口粮就有限,眼下又来了个甄萌,我们计算着在大山中逗留的时间,分吃了些干粮,分两拨人轮流守夜,就相互挨着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隔天一早,我们起身发现少了丁湖,也不以为意。这家伙独来独往惯了,我们都没放在心上。于人杰想找个偏僻的角落解手,突然却又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喘着大气对我们道:“快,那姓丁的冷面小娘炮要……要跑……快!”
我们都赶过去,就见丁湖冷冷地跟三个穿得跟打跆拳道似的壮汉对峙。领头那人比丁湖高出两个头,却低头哈腰地赔笑道:“二少爷,您别让我们难做。”
丁湖背对着我们,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决计好看不到哪儿去,因为他的语气冷若冰霜:“难做还不是跟来了?回去告诉大少爷,他想管我,自己来请。滚。”
领头的壮汉脸上肌肉抖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二少爷自己保重。”说着冲丁湖身后望了一眼,吓得我们赶紧躲在岩石后。耳边听着那人招呼其他人走了,我们正准备缩身回去,丁湖冷不丁出现在眼前,面无表情地道:“躲什么,你们早被发现了。”
甄萌问那些是什么人。丁湖想了想道:“家里下人。我们要加快,他们不会走的。”
于人杰在我耳边悄声道:“看来这丁大少爷在家里也没啥权势啊,出来都被自己人看着。你说他会不会克扣小爷的劳务费?”我让他少说两句,见丁湖只闷声往石棺方向走,并不在意,心中对他的身份也不免怀疑和好奇起来。
我们重又回到岩腔。丁湖问邹易想出主意没有。邹易说自己有个想法,不过有些冒险,需要有牺牲精神的人配合。我见他虽是在回答丁湖,眼神却看向我,心里不由得一颤。
邹易不动声色道:“这石棺是你要开的,你想要的真相,或许都在里面。去不去你自己决定。”我见其他人都一脸茫然望着我,心说这小子是逼良……逼上梁山的路数啊,转念一想他说得倒也在理,当下把心一横道:“成。只要别让老子绝后,怎么来你说。”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没想到邹易这家伙居然会让我躺进石棺内。我不敢看棺外邹易等人目送烈士般的悲壮眼神,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反悔跳出来。石棺太小,我蜷着身子才勉强躺了进去,那一瞬间,当年那种局促空间的压抑感又涌了上来。
还没等调整好呼吸,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丁湖他们居然把棺盖又重新合上了。
我立马有种被活埋的感觉,昏暗促狭的空间,渐渐稀薄的空气,让我内心开始不安起来。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平下心来调整呼吸,强烈的恐惧蔓延全身,致使我下意识地就坐了起来,想用手去推棺盖。这时,石棺上方又传来“咯”的一声轻响。
我暗叫不好,使尽浑身力气去推棺盖,结果绝望地发现,棺盖纹丝不动。
也就是说,我真的被活埋了。
我不清楚外面丁湖等人在做什么,也懒得去想了,过分的紧张焦虑让我开始神志不清,眼前居然凭空出现一片流光溢彩的星河。我知道这是幻觉,也清楚出现幻觉意味着什么。眼下指望丁湖他们开棺是没戏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长吐了一口气,索性闭上了眼睛。
石棺内有股怪异的香味直冲鼻端,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香味的来源。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先让脑子保持清醒。我的预想是,既然星河是我焦虑状态下出现的幻觉,那么等我调整好心态再睁眼,眼前应该一无所有。结果等我重新睁开眼睛,那片星河竟然还在。
这种感觉很奇怪。那片绚烂的星河分明就在眼前,就映在石棺的棺盖内顶上,但我却触摸不到,如同小时候仰望星空那般渺远而迷幻。渐渐地,我感觉自己离那片星河越来越远,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仿佛鸿毛般在缓缓降落,落入沉沉的黑暗中……
我这是要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