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黄显章居然敢在唐琛面前言明立场,尴尬之余,多少有些钦佩。唐琛冷冷地道:“唐家想来心属文派,却不知丁先生对我唐家误会之深,竟至于此,当真热脸贴冷屁股。”
丁湖目光犀利盯着他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
唐琛毫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道:“首先,我们不是跟踪你们,是保护你们,还有提供帮助;其次,跟踪你们的另有人在,我们不巧撞到一路罢了。我唐家在行内的名声,相信八极有目共睹。唐家才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砸了自己招牌。”
丁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也没反驳。我倒觉得,像唐琛这种自视清高的家族子弟,说的应该是真话。他要真有心欺骗,就不会带着黄显章来见我们——如果这人真是黄显章的话。
我自然不会怀疑丁湖的为人,也不会怀疑我妈和我二叔办事的能力,只是现在看来,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于人杰打圆场道:“既然都是自己人,这不皆大欢喜么,有啥好吵的?小唐同志,你看我们都累了一天了,饭都没吃,心情不好,想必你也能理解吧。”
唐琛冷哼一声,招手喊他身后随行的两个年轻男子上前来。我们见他俩手中提着塑料袋兜着的快餐盒,多少有些意外:原来他们不单帮我们把黄显章找来,还给我们带了吃的。
丁湖脸色也有所缓和。我们在山腰间吃了晚餐,问黄显章接下来该怎么走。黄显章看向唐琛。唐琛点了点头。黄显章这才扶了扶眼镜,正色道:“刚才唐先生也说了,跟着你们来的,不止我们四个,还有几个面生的人。这些人都带着家伙事儿,不是善茬。咱们现在不能去找僰侯老窝,小心被人黄雀在后。”他指了指山脚,接着道,“先去那儿避一避。”
我见这黄显章虽然一副大学教授的模样,但眼中精光闪动,想来也不是一般人,见邹易目光炯炯看着我,冲他点头会意。我们跟着黄显章往山脚下走。于人杰和丁湖有意拖在了最后,以防这些人趁黑发难。唐琛似乎也不介意,和黄显章并肩在前头带路。
走了没两步,黄显章突然招手喊我们停下,伏低身子冲我们道:“躲起来,那伙人跟过来了。”我们都快步躲到一株老树后,果然见山下一条羊肠小道上,大摇大摆地走过六七个边相互点烟边放声大笑的人影。那些人似乎并不避讳被人发现,操着一口古怪的口音,像在谈论什么。跟着唐琛来的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叫唐霖,一个叫唐振。唐振在唐琛耳边道:“怎么好像是外国人?说的是英语。”我们细耳去听,正好听见那伙人用英文骂了句脏话。
唐琛皱眉看向我们,见我们也正看着他。两拨人既相互猜忌,又都感到莫名其妙。显然这伙外国人,就是丁湖口中说的成色复杂的跟踪者。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我们英文水平都不高,只能听懂最简单的几句骂人的话,其他的却听不懂。
唐振好像留过学,皱眉听了有一会儿,看了看我们,又看向唐琛,好像也在征求他的意见。见唐琛点头,他似笑非笑地道:“他们也在找僰侯。而且,貌似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于人杰听他言外之意是在怀疑我们,忍不住喝道:“贼喊捉贼。谁他娘的知道是不是你们招来的?”唐振和唐霖作势要动手,被唐琛瞪了回去。黄显章摆手道:“这时候窝里反不明智。有这些家伙陪着,这趟活轻松不了。”唐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黄,这一块你熟,我们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办?”黄显章又推了推眼镜,做了个向后的手势道:“绕开走。”
我们见折腾了一整天,现在又要折回去,心里老大不情愿。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儿黄显章说了算,我们虽然不甘心,倒也没其他办法。看得出来,黄显章确实对僰王山的地形非常熟悉,什么地方有路,什么地方有障碍物,他都了如指掌。大伙儿跟在他身后,在黑帽顶靠近断崖的位置找到一口干燥通风的岩洞。岩洞下,能看到刚才那伙人穿行的山路。
黄显章说这儿居高临下,不易被发觉。我们今晚先在这口洞中宿夜,明早再出发。丁湖担心那伙人先我们一步找到僰侯。唐振忍不住嗤笑道:“别说这些洋毛子根本不清楚僰侯的底细,就算他们知道,没有我们黄老哥领路,他们设备再先进,也就能挖点土回去。”
“挖土?”邹易皱眉道。唐振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语有失,支吾了半天,被唐琛喝问,这才讪讪地道:“我之前听那伙洋毛子说,要去挖什么宝贝,估计是伙盗墓贼。我想着跟咱目的不同,就……就没说。”唐琛冷声道:“再有下次,自己滚。”唐振唯唯诺诺地点头。
“如果是盗墓贼,情况可能就不太一样了。”黄显章眉头紧锁道,“盗墓贼事先肯定是做足了功课才会行动。如此看来,若非有人提供情报,就是这伙人根本没打算跟踪我们。”
唐琛道:“那怎么办?”黄显章拨弄了下火堆道:“看那伙人行进的方向,应该是往古僰道去了。古僰道往西的深山还未开发,人迹罕至,那儿有古僰人活动过的痕迹,凶险万分。如果那些洋毛子想挖宝,那片山中的悬棺,倒是可能有点料。”
我们见他说话不痛不痒,似乎一点都不着急,问他准备怎么做。
黄显章拍手道:“从黑帽顶到古僰道还有段路程。他们也是人,夜里进山不明智,他们没那么蠢。明早我带你们抄近道过去,既不会被发现,又能赶在那伙人之前到达。放心。”
见黄显章胸有成竹,唐琛枕着双臂往后一躺道:“休息吧,明早还赶路。”说完也不来搭理我们,自顾闭眼酝酿睡意。我们总觉得这件事有许多可疑的地方,但一时之间却也看不明白,索性走一步算一步。丁湖说他来守夜,也不管我们答不答应,径直走出了洞外。
半夜我被山风吹醒,起身看到火堆已经灭了。洞里漆黑一片,身旁邹易等人睡得正香,只有丁湖之前坐的位置依旧空着。我预感不妙,走出洞外,见夜空中明月高悬,将山崖下的景致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月辉下,静谧之中,略微显得有些诡异。
仍旧没看到丁湖的身影,我担心他信不过唐琛这些人,只身找僰侯去了,正准备回洞叫醒邹易和于人杰,却见他们都已醒来,个个面色阴沉走出洞外。我问邹易怎么了。邹易说他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问过于人杰和唐琛等人,发现大家做的梦都相同。想到之前在云南,我们四人同时做过的梦境,他觉得不太寻常,正想问我,这才发现我不在洞内。
我问他梦见什么了。月光之下,我竟发现他浑身毫无征兆地寒毛直竖。他满脸惨白看着我道:“我梦见我们都死在这儿了,所有人。”他这话一说完,我明显看到于人杰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于人杰问我有没有梦到,见我茫然摇头,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说实话,我真的记不得醒来之前有没有做过梦,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似乎没睡好。邹易左右看了看,问我丁湖去哪儿了。我摇摇头。唐琛冷笑道:“搞不好就是那小子捣的鬼。”邹易回敬道:“八极之中,以你唐家读心催眠最为厉害,谁又敢担保不是你们动了手脚?”
唐琛一时语塞。黄显章劝我们别在这时候呛起来,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自己也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黑暗之中有双阴狠的眼睛在盯着我们,但就是找不出在哪里。
被他这么一说,我们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我们所有人都感到心慌易怒,原来这是被人暗中盯上的自然心理反应。我们没发觉,只是因为我们拒绝相信,或者选择了逃避。
黄显章喊我们都把东西背上,这个洞不能呆了。我心里惦着邹易刚才说过的话,疑心我们确实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催眠,或者被人借用祝由移魂术,困在了梦里。于人杰上前不由分说甩了我一巴掌。我怒喝他发什么神经。于人杰怪笑道:“知道疼,不是在梦里。”
我对他这种简单粗暴坑队友的举动十分不满。正想甩回去,邹易拉住我们道:“别闹。可能一水说的没错,我们被集体催眠了。你们看。”
我们见他手指着天上那轮分外妖娆的明月,一时却没发现有何蹊跷。邹易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今天几号?”唐霖看了下手表,眉头一挑道:“八月初五,也就是说……”
我们瞬间明白过来:农历月初,出现在夜空中的,不应该是圆月——我们果然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