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那鸣笛声有些耳熟,很像小时候跟二叔去山里放牛,经常能听到的防空警报,转念再想,心里突然就一咯噔:糟了,有人要炸山!
于人杰等人见我脸色突变,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们,从小在矿山附近长大的孩子都知道,矿工开山挖矿前,会鸣响警钟,通知山上逗留的人赶紧离开或者寻找庇护所。鸣笛声通常在半小时左右。半小时后,矿工会用长得足够所有人撤离的导火线引爆矿山。
过去开矿用的炸药,威力巨大,引爆瞬间,大量的山石会冲天飞起,如落雨般从天而降。山石大小不一,但下落速度快,山里的人如若躲闪不及,通常非死即伤。
只不过,这是过去开矿的路子,由于消耗的人力和物力成本过大,且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这种传统的开矿方式已被渐渐取缔。跟爹妈去了长沙后,我基本告别了大山生活,本以为过去的人事全已发生改变,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开矿。
邹易眼中闪过一丝隐痛,应该也是没料到矿工会盯上这块他从小生长的净土。
甄萌三人没经历过这种事,问我怎么办。我让他们先别着急,矿工定好矿点,通常会在与矿面相反的山头挖几个简易的防空洞,以备他们自己及时躲避落石。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确定鸣笛声来自哪里,这样才能朝声音相反的方向跑,寻找能够避身的防空洞。
山顶开阔,加之我们心头焦躁,一时竟分辨不出鸣笛声从哪儿传出。
好不容易判定声音来自东南角的山崖下,时间已过去二十多分钟。我们不再犹豫,拔腿就往鸣笛声相反的方向跑。才跑了不到几分钟,鸣笛声骤停。我们心头越加不安,眼看四周全是光秃秃的山石和稀稀拉拉的灌木,急得束手无策。
正匆忙寻找间,就听甄萌兴奋地大叫道:“快,在这儿!”我们追上前去,发现那是断崖处一方横出的坡面。坡面下杂草掩映的地方,果然有个不到一米深的人工浅洞。
我们马上钻了进去,见洞壁周围长满了溜滑的青苔,如建屋般堆砌起来的条石呈现出青灰的颜色,似乎这防空洞许久不曾有人来过,荒废了很长时间,心中莫名,倒也懒得深究,只等开矿事了就马上离开。
这样等了近半个小时,洞外却毫无反应,既见不到漫天砸落的巨大山石,也不见有其他人躲进来。于人杰问我会不会搞错了。我摇头道:“没炸矿确实是我没料到的,但这鸣笛声除了国耻日我们会听到,还能用到它的地方也就这儿了。”
邹易问会不会是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们离开或者留神什么人。我摇摇头。我本也想到有可能是二叔他们,但他们要想提醒我们,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就完了,没必要那么费劲,这要让林业管理员听到,指不定找什么麻烦呢。他们应该还没那么蠢。
我们正百思不得其解,于人杰似乎发现了什么,招手喊我们过去。我们看到洞底的那面墙上,条石堆砌的漏缝里黑漆漆的,猜想里头应该还有空间。
于人杰不管三七二十一,上脚就想把条石踹塌。
我们本打算嘲笑他以卵击石,没想到他那一脚踹过去,墙面就跟面糊的似的,立马破了个大洞。于人杰的腿卡在洞中拔不出来,疼得他哼哼唧唧地叫。
我们立马将他脚边的条石清理干净,这才发现,这防空洞的背后,居然是道深不见底的洞道,也不知道通往何处。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一时犹豫要不要进去。毕竟这几天我们尽跟山洞过不去,心里早有些厌倦和抗拒了。万一这洞道的尽头,又是一堆要命的不化骨等着我们,那我们这不吃饱了撑的?
正自犹豫不决,邹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对我们道:“如果刚才那个鸣笛声是假的,只是为了把我们引到这儿呢?你们觉得,什么人会这么做?”于人杰想了想,很肯定地道:“小娘炮!他想请君入翁!”甄萌掩口一笑,在旁小声提示他,是瓮不是翁。
邹易摇摇头,看着我道:“知道鸣笛声这个……典故的,只有一水和他二叔。所以,应该是一水二叔那边有什么变故,故意用这个方式引我们来这儿。”我们都觉得他的猜想有道理——如果真是二叔干的,那他自然不会坑我这个侄子。
打定主意,我们都摸出背包里的手电,小心翼翼地边四处乱扫边往洞道深处走。
洞道很宽,两边洞壁与头顶的岩顶都布满了毛茸茸好似头发的青苔,看着让人有点恶心。地面很干燥,土质也很松软,没有让人阴冷的感觉。我们都放下心来,边走边跟甄萌聊着分开这几天各自的经历。见邹易只闷头赶路,并不参与我们,甄萌有心逗他说话,说自己从小不知道叶姐姐她们做的事是好是歹,也不知道干这一行当有什么价值。
邹易依旧面无表情地赶路,不过还是接过了话头。他告诉我们,养尸行当早年虽说见不得光,却比一般职业还要高贵。八极当初在朝廷中的地位,不比领兵打仗的大将军低。按现在的话来说,养尸匠人当初也算是吃国家粮的。
只不过物是人非,八极被遣散捕杀后,渐渐埋没,八极中也产生了分歧。一些人认为当年所做之事确实有悖常理,忙着补救和赎罪,被行内人称作文派;另一些人却认为所做一切无愧于心,却遭到世人厌弃,不但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将养尸转入地下,大肆敛财,这些人被称为武派。文武两派多年来纷争不断,已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
甄萌愣愣地听完,由衷叹道:“好羡慕这些人,躺着就把钱赚了。”
我们都是一愣。我万没想到这丫头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居然也是个小财迷。于人杰坏笑道:“丫头,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的。”我和邹易先是一愣,跟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甄萌听不懂于人杰的话,追在我们身后边挠我们痒痒边问到底什么那么好笑。
给他们这么一闹,我们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不知不觉已见不到先前进来的洞口。
这洞道竟然很长,也不知道通往何处。我们都自觉地挨到一起,以防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搞突然袭击。这么有惊无险地走了得有二十来分钟,我们总算见到前头有块碗口大小的白光,应该是走到头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往白光处跑去。
越靠近白光,我们就越感觉眼皮有些睁不开,没想到外头的阳光竟如此刺眼。
我们都蒙着眼,钻进那口可容一人蹲身通过的口子。再睁眼时,发现身边依旧是山石垒垒的岩壁,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天空和绿树。也就是说,我们还在洞中。
我们都抬头往顶上看去,见头顶是一道弧形穹顶。穹顶上却不是山石,而是一大片耀眼夺目的天然水晶。水晶上的光芒,来自从侧壁小洞斜射进来的一道白光。
那自然不是阳光,阳光不会从下往上照射,除非通过镜面产生折射。
我们都感到有些蹊跷。这个不宽但很高的水晶洞,绝不像人迹难觅的天然洞穴,更像是有人刻意布置过一般。什么人会栖身在这么隐蔽且瑰丽的深山洞穴内?
邹易却又跟之前那样皱起了眉头。我们问他怎么了。邹易嗫嚅道:“这个洞穴,我好像来过。”我们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问他还能不能想起更多的东西来。邹易凝神再想,突然脸色苍白地催促我们道:“快捂住耳朵!那声音要来了!”
我们不知道他说的那声音是什么东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捂耳想跑出去。可惜还是晚了,我们都听到一阵奇妙,且令人毛骨悚然的音乐,袅袅婷婷地飘过来,似乎经由头顶天然水晶反射出的柔和白光,通过我们的耳鼻口,直直地灌进我们的心中。
我同时惊恐地看到,邹易三人目光呆滞地开始原地摆臂旋转,像水晶球中的人偶般,翩翩跳起舞来。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四周的岩壁也跟着快速旋转,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脚尖,才发现原来不是天旋地转,而是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跟着那古怪的音乐开始旋转。
我的大脑渐渐失去意识,嘴角也莫名其妙地扬了起来。模糊中,我看到甄萌跟交际花似的冲我翩翩走来,满心欢愉,不自觉地就移动脚步转了过去。一不留神,鼻子磕在岩壁冰冷坚硬的岩石上,顿觉清醒。拿眼再看,就发现仍在忘情转圈的邹易三人身边,多了个手拿古怪乐器的年轻人。我们听到的迷幻之音,就是他手中的乐器弹奏出来的。
我双目迷蒙,看不清那人的脸,赶忙用力晃了晃脑袋,凝神再看,就见满脸青春活力的二叔,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正慢慢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