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之前,哪怕她儿子做了皇帝,她也不敢在长信宫里画陌生男人的样子。
她是文帝的妃子,她是太平帝的母亲。
这是她立身于世的根本。她只能做一个妻子,做一位母亲,才能拥有如今的生活。这世道不准许她放浪形骸,也不可能准许她去做任何超越了妻子和母亲本分的事情。
直到今天她的儿子决定给她心爱的少年追封,不是亲王,不是太子,是皇帝!
这让她感觉到了真实。她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尊重,独属于她的尊重。
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文帝,不是因为她给文帝生育了子嗣,仅仅因为她是林湛,她就这么重要了。重要到可以让一个王朝多出一位皇帝来!她的儿子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哪怕你不是文帝的妻子,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喜欢的人,就可以无比尊贵!
所以,她敢正大光明地站在长信宫的书房里,一笔一笔将脑海中的少年身影描绘出来。
我就是喜欢他!我敢把他的画像悬于宫中,日夜瞻望思念。
痴痴望了半夜之后,太后将那两幅画掷于火盆之中,看着它们一点点烧成灰烬。
她是获得了儿子的谅解,拥有了肆意喜欢的权力和自由。可是,她不能玷污谢芳的名声。谢范今日曾来长信宫拜见,跪在她跟前流了满地的泪水,最后问她,想不想留一件东西在谢芳陵中?
——一旦谢芳被追尊为皇帝,必然会迁陵再葬,到时候就可以把太后的东西放进去。
比如一缕青丝。
这让太后怦然心动。
她如何不想?她甚至想百年之后,悄无声息地躺在谢芳的梓宫之侧。
斟酌了这么久,她一直在忐忑摇摆之中,理智与情感不断冲撞碰击,直到谢茂来了一趟,她看见儿子神采奕奕的模样,终于选择了放手。
她曾以为儿子不知道如何爱人。可是,连谢茂都知道用国公之位保全衣飞石一世清名,她又何必冒险去打扰那个早已沉眠多年的少年?不管是随葬的青丝,还是她百年之后暗度陈仓的尸身,都算了吧。
那些爱那么真实地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何必去计较那些死后无知无觉的虚假念想?
※
事关定襄侯亲事,龙幼株不敢怠慢,亲自出马督办。
领命之时天色已晚,龙幼株还是迅速拿腰牌找了两个衙门开了宫禁,带着十二个心腹到皇城外的官邸落脚,立马调查长公主府所差遣的官媒是何人,那被提亲的工部员外郎黄晓清身家履历,黄员外郎的闺女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何性情。
听事司在京城上下人面极广,到处都有耳目,命令出去半个时辰,消息就全部回来了。
——既然是和衣飞石联手做戏,衣尚予挑的人选也不可能很难缠,否则,人家真的缠着要嫁进镇国公府当儿媳妇,衣尚予怎么跟衣飞石交代?他是不愿意让衣飞石高娶,可是要照着衣飞石的计划,黄家这门亲事对他而言,也确实太低了点。
龙幼株看了资料之后,觉得这事儿也不难办。
先把官媒找来说话。
听事司在京中的势力,不分朝野都是明白的,何况是常年在官宦人家走门串户的官媒婆子?
如龙幼株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子穿着锦衣卫的官服,腰悬听事司令牌,立刻就把官媒镇住了。衣大将军是很厉害,不过,那也是过去了。兵权都没有了,哪里有皇帝老子大?这听事司的女头头,那可是皇帝的“宠妃”呢!
“我们家贵人看上黄姑娘了,还请您老帮衬些,别让婚事吹了。”龙幼株随便扯了个借口。
这把官媒婆子唬得更厉害了。听事司的贵人,还能是哪个贵人?怕不是皇帝老子哟!哎哟,差点儿把皇帝看上的贵妃说给了镇国公的二公子,这婚事要是成了,老婆子脑袋怕不是要掉?
不等龙幼株如何叮嘱,这老婆子就吓得屁滚尿流地窜了回去,当天夜里就去敲黄家大门。
工部员外郎黄晓清家中,这会儿也是难得一次没早早散了,阖家上下都聚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听曲儿喝茶说奉承话。像他们这样的门第,本也没什么根基,全家上下就黄员外一个官儿,往上数两代,那还是在乡下种田的泥巴腿子,黄晓清年轻没发迹时,老太太都要下田种地呢。
现在莫名其妙被镇国公看中了家里闺女,要说给刚回京的定襄侯做正妻——甭管那皇帝对衣家是怎么想的,富贵不得搏一把吗?万一皇帝没想对衣家赶尽杀绝,闺女那就是妥妥的国公夫人啊!
官媒婆子来时,黄家就放了二十两银子的赏!
老太太听了还挺心疼,小孙女红着脸在她身边依着时,她就不心疼了。
我这孙女儿呀,就是好命!国公夫人呐,那是多大的荣耀?年节都得进宫给皇太后磕头的吧?不得了,不得了了!二十两银子算什么?
正在欢声笑语之时,官媒婆子砰砰敲门进来,把人都给吓住了。
官媒婆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来时双手空空,走时扛着好大几碇银子,纳得厚实的鞋底踩在青石上都有点薄了。一众下人估摸着这官媒掏了老太太多少私房走,这个说五十两,那个说八十两,纷纷纳罕:老太太可抠门,这媒婆子好厉害的一张嘴啊!
屋内的黄老太太兴奋得红光满面,对儿子说:“那婆子说了,听事司的龙妃娘娘差遣人来问了,咱们的四娘呀,怕不是要做贵妃的命!”
黄晓清听得双膝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呀!”
黄四娘也在一边坐着,红着脸,扣扣索索地说:“奶奶,你给那婆子那么多银子……两百两呢!”
黄老太太挥舞着拐杖,激动地说:“我孙女儿要做贵妃了,两百两算什么?真把这婚事做成了,我给她两千两谢媒钱!”